第一章 重生 盛夏夜。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靠在身后的千年紫檀雕花柱上瞌睡,手边的琉璃灯不知不觉的从她的手中逃脱,“咣当”一声,在空旷的门廊中显得异常通透。 嘉卉像突然受了惊吓一般,生怕惹醒屋里的主子,忙不矢的捡起了地上的“罪魁祸首”。 不一会儿,屋里头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此时,嘉卉的心中瞬间翻起层层骇浪,却认命似的急忙提着萝裙小跑进了屋内。 “是奴婢粗手粗脚,惊惹了夫人,还请夫人恕罪!”嘉卉双腿“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也不敢抬头看,小手紧张的绞紧了裙摆,额头上的冷汗涔涔。 众人皆知,这首辅府惹谁不好,都决不能惹这夫人一丝气性,否则被砍了指头拔了舌头都得忙着谢天谢地磕头了。 “嘉卉…?” 一声带着些许暗哑的嗓音轻声询问,似乎带着无数的不可思议和质疑,仅仅两个字却颤抖的不像样子。 跪在地上的人儿寻声抬头,便被一副活色生香的场面惊住了。 裴娆轻薄的纱衣半坠在香肩,露出一截白嫩的藕臂,一头乌亮的发丝随意倾泻在锁骨上,朦胧睡眼中尽是一番秋水潺潺。 多艳美的娇娘,媚而不俗,贵气横生,带着一种不可亵玩的惊艳美。 也难怪她对首辅常百般羞辱,甚至以死相逼,首辅那样的人物却还是将她视若珍宝,若是自己,恐怕也舍不得对这样的美人下手吧… 瞧见眼前的人儿眼巴巴的盯着她不放,裴娆加重了音量再次叫了一遍。 “是,是夫…夫人。” 这声回应,仿佛牵扯到了裴娆心底最深处的痛楚,扯的她头晕目眩。 裴娆垂睫微颤,低头看着自己这双细嫩的柔荑,哪里还有劳作了十几年的满掌疮痍。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的脑间闪过。 难道…她重生了!? 说来可笑,前世她堂堂远定候府的千金,千宠万爱长大的娇女,竟会为了一个负心薄幸的男人惨死在了破败的茅草房中。 那奄奄一息的感觉是那么真切,她的喉咙里似乎还留存着漫上来的腥甜。 她还记得最后寻来的萧玠抱着自己残破不堪的身体,满眼都是疲倦的血丝和泪水。 她好像从没见过他这样,裴娆一直以为,他是个没有心的恶魔。 没想到最后替自己收尸哀恸的居然是她恨了十几年的前夫,裴娆嘲弄的勾起嘴角,叹自己命运的可笑。 既然给了她这次机会,她裴娆一定要好好活一次。 她现在,是人人得而诛之奸臣萧玠的妻子,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萧首辅的正妻,绝不会再受任何人的欺辱! 裴娆撑着手坐起身来,不小心扯着了颈间的伤处,她轻嘶了一声哑着嗓子问道:“萧首辅…在哪?” “首辅?爷现个时辰刚动身上朝不久。”嘉卉明显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萧玠。但见夫人并未因刚才的事情问责,她一直悬着的心便也放了下来。 摸着微疼的脖颈,裴娆急了起来。 若她没记错,现下应该是永安五年,她上吊以死相逼,让萧玠休了自己。 她不能坐以待毙了,若是那一纸休书到了她手里,这一切就又要重蹈覆辙。 第二章 不会是要下毒吧… “嘉卉,替我着衣。” “啊?”嘉卉先是一愣,又诧异道:“夫人您身子还未愈,这是要去哪?” “我做些吃食给首辅送去。” 嘉卉再一次懵住了。 昨儿个还砸了几千两黄金器物,上吊哭着闹着扬言要去黄泉等首辅的人,今日就要前去送吃食。 不会是要下毒吧…? 厨房内。 嘉卉看着忙碌的女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裴娆此刻着了件金丝的桂兰襦裙,纤细的手指夹了筷肉馅娴熟的放在面皮子里,又捏出几个细细的褶印,瞬间一个精巧的小肉笼饼就成了。 若是同别人说,这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做出来的,指定没人会信。 嘉卉瞧着今日的夫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还带着些如沐春风的温柔,胆子也大了起来。 “夫人,您这是跟谁研习的笼饼?” 裴娆闻言手中捻皮的动作一顿。 和谁研习?看向手中规整韧劲的面皮,突然回想起先前她也曾是一次次的把面皮擀的大小迥异,包的一次次露馅的千金小姐。 不过是跟了那人后日日做农妇摸索出的方子罢了,吃苦做累她从不怕,反而乐在其中,可真正让她… 裴娆目光随之黯淡,扯着嘴角淡淡笑道:“小时随着嬷嬷们常看,一次便成了,这东西难还能难过琵琶吗。” 御书房。 小皇帝明显是刚上完朝的模样,那头上通天冠还未摘,二三十斤的重量坠的他好似头要掉了一般,他跪在地上,双手不老实的垂起了背,委屈道,“首辅,朕真的知错了…” 只见那人着一袭紫袍对禽官服,头顶乌纱帽,生着一双狭长的凤眼,龙章凤姿,闭眸轻靠在龙榻之上,轻扣着桌子,浑身散发着一种清冷的寒意。 “朕真不知那红袖招也是首辅您的,若是知道,就是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砸啊!哎呦,您就饶过我这一回吧,要不…朕再给您建两间?” 话还没说完,门外候着的匡舟快步走了进来,看上去很是焦急模样。 “爷,夫人来了。” 萧玠手下轻扣的动作顿住,斜睨了眼来人,似乎是在做询问状。 “小人也不知,夫人现在已候着在门外了。” “让她进来。”说罢萧玠冲小皇帝摆了摆手。 小皇帝一看自己这是可以退下了,心里一乐,赶紧起来。 可跪了这么久腿早麻了,刚起来就歪了身子。赵德和见状急忙上前,不过还是晚了一步。 裴娆一进门就看见了这副场景。 总管太监正搀扶着狼狈跪在地上的小皇帝起身,而圣上的龙榻上,赫然坐着那位神态自若的首辅。 裴娆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尽管知道萧玠挟天子以令诸侯,却也不知道他竟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让小皇帝跪拜他。 裴娆压了心中思绪,上前恭恭敬敬的福了个身,垂眸:“臣妇裴娆见过圣上。” 小皇帝尴尬的拂了拂衣摆,轻咳了两声,“这地可真滑啊。” 说罢他又疑惑的打量了一下裴娆手里散发着香味的食盒,果断选择走为上策,“那个朕还有事,你们聊…你们聊。”偌大的屋间霎矢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第三章 又想了什么法子来折磨我 裴娆轻叹了口气,才转头看向萧玠,却不巧他正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 四目相对。 裴娆看着眼前这张再熟悉不过的俊朗面孔,渐渐的和抱着她那副满眼猩红的样子重合到了一起。 那日的记忆就像梦境一般,裴娆还是不敢相信,令人闻风丧胆的萧首辅真的会为了她那样心痛。 裴娆咽下口中的心酸,努力做出一副平常的样子,终是先开了口:“首辅先歇歇罢,我给您做了些吃食,还热着。” 萧玠微挑眉,看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裴娆走近了桌案,将食盒里的一碟肉笼饼和一碗银丝玉枣羹拿了出来,直到拿出来时,她才发现那碗羹在来的路上撒了,现在只剩了小半碗。 这可是她熬了三四个时辰的热羹。 裴娆心疼的端起了那只碗,有些欲哭无泪,丝毫没注意到手上粘了些外壁的粘稠。 正懵怔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拉住了她端着碗的右手。 裴娆诧异的抬眸,却看见萧玠拿起了一张洁净的帕子替她擦拭手中的粘腻,轻轻柔柔的动作,认真的连指缝都不放过。 一股酥酥痒痒的感觉拂过裴娆的心尖。 “今日是又想了什么法子来折磨我?”萧玠开了口,说的话很轻,那语气就像是在询问今天吃什么一样温柔。 原来,他以为自己今日来这就是为了给他找不痛快的。 裴娆就学着他那副高深的模样,轻笑道:“首辅吃了不就知道了。” 萧玠眸色一深,抬眸看向她小鹿般的眼睛,手探了上去。 “疼么?” 裴娆没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冰凉刺骨的手瞬间触到了她脖颈的肌肤。 裴娆着实被凉着了,下意识的哆嗦着退了一步。 萧玠的手就这么僵硬的悬在了半空中。 裴娆这才反应过来,萧玠是在说她脖颈间因上吊有的勒痕,她灿灿的摸了摸脖子,“不疼了。” 刚醒时有些微微刺痛,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自己也看不见上面的样子,若不是他提了嘴,她都要忘了这件事。 “嗯”,萧玠收回了手,顿了顿又道:“药没了便同我说,我让匡舟再给你备。” 怪不得她的伤好的这么快,原是有人替她上了药... 活了两辈子才知道的事,裴娆觉得自己有点愧疚。 上一世她急于摆脱这个心狠手辣的恶魔,不曾用心体会,或许他从很早就已经对自己这般默默付出了。 裴娆清了清脑中的胡思乱想,顿时不再捉弄他,便又捧着碗朝萧玠面前推了推:“首辅政事繁忙,现还趁着热乎就快尝尝。”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萧玠听了她的话后,清寒的眸光中似乎多了几丝错愕,但当他再抬眸时就已消失无踪。 只见他从容的拿起了一旁备好的调羹,浅浅的挖了一勺入口。 “怎么样?” 萧玠下意识的想要皱眉,这般甜腻的东西简直齁的他头晕眼花。 可看见凑近的小娘子正期盼的望着他,萧玠突然又觉得,这羹好像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第四章 休书,你想要的 “不错。”萧玠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微微颔首。 裴娆得了夸赞,心满意足的将眼眯成了月牙,又将那盘笼饼推了推,促狭的笑了。 她倒是很想看看萧玠这样的人物吃它,是怎样一副情形,也会同他们一般吃的满嘴流油? 那肉笼饼皮薄的能隐隐约约看见里头的肉馅,轻轻一夹,汤汁随着褶子的口流了出来,在碟中泛起了油花。 萧玠慢条斯理的将那汤倒在了调羹之中,将那只小巧玲珑的笼饼放在了口中,又抿了嘴汤汁,才细细的放下。 整个动作不像是在吃笼饼,倒像是在作画,做一幅栩栩如生的美人画。 裴娆不禁咂舌,他若不是萧玠,许是全上京的娘子都要为他所倾倒了。 “这是哪家的笼饼,倒是颇鲜。”萧玠不紧不慢的将袖间折的边一层层的放下,这笼饼不似旁的腥气油腻,浓香中带着点香菜的爽口,很是不错。 “我做的,首辅可是要赏吗?” 萧玠的手一顿,悠悠的抬眸,似乎有些诧异:“我倒是不知道你何时会做这些。”说完想到了什么,自嘲的轻笑:“也是,我怎会知道。” 这下换裴娆有些语塞了,好半晌,她才干巴巴的说:“若是不喜欢,我便不向你讨赏了。”她本是想开个玩笑,缓和下俩人间的关系的。 萧玠目光变得有些复杂。 成亲三年带着伤第一次为他下厨,竟是为了找他讨休书。 真是可笑,也不知那人是否值得她这般努力。 他心中沉郁,不再与她交流,自顾自涮了涮羊毫笔,再轻点蘸墨,批起了奏章。 裴娆见状,尴尬的在一旁提起了食盒,将剩下的碗筷收了回来,清脆的瓷器碰撞在厚重的红木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收拾完了东西,裴娆指尖颤了颤。 她觉得自己处在这多少有些不太适合,就打算起身离开。 “等等。”垂眸的萧玠似乎感觉到了她要离开的意图。 裴娆一听,立刻老老实实的坐下,像个乖巧的孩童。 只见他抽了张白纸出来平铺在桌案之上,又用镇纸压住,皱眉,提笔。 裴娆心中一股异样升起,连忙起了身子俯去看。 萧玠的鼻息瞬间充斥了少女的清香,像雨露垂滴在藕荷之中,他手下的动作僵了一下。 刚凑过去,开篇“休书”二字赫然的映入裴娆的眼帘,她震惊的长睫微颤,颤抖着问:“你这是…在写什么?” 痛苦的画面席卷而来,在她的脑间不断重复回映着。 她不要,绝不要再步往日的后尘! 情急之下,还不等萧玠回答。 她直接从桌案上拽出了那张写了一半的纸,狠狠地将它攥在手心。 少女的眼里蒙上了薄薄的水雾,声音也有些颤意:“我不会同你和离!你休想!” 这不是她期望的么,见她这么大的反应,萧玠微微蹙眉,询问道:“裴娆?” 裴娆焦急的拽住了眼前人的衣袖,只觉心口仿佛压了一块巨石,让她透不过气来,终是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五章 她能够活着足矣 看着紧攥着他衣袖的小手突然无力的坠了下去,萧玠立刻扶住了她的后腰,将她拦腰抱了起来,眉梢眼角皆是戾气:“来人!” 此刻,萧玠强压的怒气终于忍不住释放了出来,他决不能容忍裴娆在他的眼前第二次消失。 窗外积阴落霖绵绵,廊庭内小厮们鱼贯而入,匆匆忙忙。 风起玉珠落,敲打在窗棂之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嘉卉内心焦急,明明进宫的时候还好好的,不知怎么又变成了现在的情形。 不知过了多久,张太医好似惊魂未定的背着沉沉的药箱子退了出来,在嘉卉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就擦着汗跑了出去。 嘉卉朝室内走去。 卧房中烛影摇曳,映射在漆木地上斑驳粼粼。 床边的人身影一顿,走出了帷幔。 嘉卉看到来人,磕磕绊绊的张口:“爷…爷。” 昏暗中,萧玠阴翳的眸子微晃,浑身散发着一股阴冷的气息。 嘉卉终于知道刚才的太医为何如此慌张了,因为她此刻额间也已汗涔涔。 身为贴身丫鬟,她本应在房里候着,可她现在真的好想逃。 “夫人今日可有异常的地方。”萧玠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异常?回想起今早夫人的一反常态,她艰难的吞了口口水,“没有...” “今夜不用在这里候着,退下吧。” 倒是个忠心的。 嘉卉得了回应,就福着身小跑着出去了。 浑身的粘腻经风一吹,凉爽的感觉袭来,她长呼出了一口气,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萧玠回眸望着躺在床榻上那姣好睡颜的女子,回想起刚刚太医的话语。 急火攻心? 脑海中又浮现出她看到那纸休书后急欲落泪的样子。 可这不是她心之所向的结果么?甚至不惜以命来要挟自己… 他的漆眸暗了暗,心下一动,伸手附身轻轻的覆到了她的长睫之上。 很长很软。 裴娆好像感受到了那只手的压迫,使劲皱了皱眉头,如蒲扇般的睫毛也随之颤起来,像猫爪一样滑过萧玠的手心。 好痒。萧玠猛地收回了手。 看着女孩依旧酣睡的模样,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睫上的温度。 他也只敢趁着她熟睡做这些荒唐事了。 之前他不肯放手,她就想了无数的法子来互相折磨,他也倒愿意收下这些恶作剧。 而昨日当他亲眼目睹了她被一尺白绫勒的瞳孔泛白的那一幕,他已经选择了要放弃她。 只求,她能够活着足矣。 可,今天她却又一反常态的亲自找上他,一颦一笑还像小时候一样,甚至最后还哭着鼻子说不要同他和离。 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娆娆。 雨势渐涨,雷声大作,微弱的烛光颤颤巍巍的摇晃着,若有若无的。 浓郁的沉香袅袅,一帘床幔被人轻轻放了下来。 裴娆醒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她迷蒙的起身,缓了好一会才清醒过来。 她用手支着床榻,只感觉身上像是散了架一样,昨夜她睡得十分不安稳,后半夜浑身还像紧紧贴了冰块一样难受,凉的她翻来覆去的很不舒服。 嘉卉听到声音,小跑进来。 裴娆轻锤着酸痛的肩头,出声询问:“我这是怎么了。” 第六章 在找什么呢 “夫人,您大病未愈又一下急火攻心,昏了过去,太医来看说并无大碍,好好修养便是了。” 裴娆点点头,回想起那日晕倒时萧玠可怖的眼神,她假装不经意问道:“首辅呢?” 嘉卉闻声抬眉,神色间尽是慌张:“爷…爷一早就去上朝了。” 她今早来才发现首辅居然一整夜都宿在了夫人房中,离开前还递给了她一个告诫的眼神。 还是…小命要紧,夫妻俩同住本就不奇怪,嘉卉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嘉卉见裴娆好像一直在身边摸索着什么,疑惑道。 “夫人,您在找什么呢?” 看见嘉卉想上前,裴娆连忙摆摆手:“没事,没事,你先去给我准备些吃食罢,我饿了。” 眼看着嘉卉应声走了,裴娆赶紧下床折腾了起来。 她在找休书。 那日昏倒前明明紧紧攥在手里的啊,怎么哪也找不到了呢。 正想着,手下翻着的纸篓子里看到了几张稀稀疏疏的碎纸屑,裴娆将那些片片捡起来,虽已看不出上面写的是什么,但仅凭着那苍劲浑厚的字体,她就认出了正是那张休书。 她没记得她撕过,还这样粉碎,难不成... 她打断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不管了,只要没了就好,心情突然愉悦了几分,裴娆勾勾嘴角。 这算得上是重生之后的第一顿饭,裴娆看着各色各样的点心,随手一盘糕点就是她之前一个月的伙食费。 许是很久不曾吃过这些昂贵的点心,觉得吃金子心里郁结,最后她只吃了两块就停嘴了。 还觉得甜的有些腻人,喝了好几口茶涮嘴。 裴娆正喝着药膳粥,就瞥见外面又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她放下了手中的调羹,朝着正关门的嘉卉问道:“雨会下大吗?” 嘉卉刚用力拉住了门,歪着头想了想:“这雨昨夜就连绵绵的下了一宿,今日应也是下不大的。” 裴娆点点头,心想着那就不必再去送伞了。 “不过……” 嘉卉说了一半又小心翼翼的将话咽了回去,只轻轻抬眼瞧着裴娆。 “说。” 裴娆抬手往嘴里送了一口粥,嘉卉闻言,才似得到宽赦般,将剩余的话说了出来。 “管家刚从城东那取了药回来,听说现在那头下的可紧了。” 她自是知道嘉卉口中的城东指的是什么,那是她阿爹阿娘的居所,也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远定侯府。 “今儿十五了?”裴娆张了张口,喃喃道。 嘉卉脸色变了变,小心翼翼的看着女人的神情才缓缓开口:“是了夫人,今个是十五。” 嘉卉深知,这是夫人的禁忌,莫要说是要在面前避着,就是被不小心听到了也会少不了一顿挨打。 裴饶上辈子一直认为父母是在卖女求荣,自嫁进首辅府后,就因赌气再也没回家看望过他们二老。 甚至,父母因担忧她膝下无子会无法保全自身,每月花重金给她调理身子她都觉得是因为只有自己在首辅府站稳脚跟,才能护他们衣食无忧。 现在回想起上辈子父母被贬去南宁的那日,头发花白的两人把家里的最后的积蓄捧在怀里交给了她,裴娆觉得如鲠在喉。 良久,她涩涩道:“把那药拿来吧。” 嘉卉听完,一阵吃惊。 第七章 定远侯府 往常的夫人每见到那药都要发回脾气砸了去,可现在却主动提起来要喝,心中不禁疑惑。 咬了咬唇,转身将药端来。 裴娆玉指轻轻捻起勺子,吞了一口,苦的皱眉,还是咽着气,吞了下去。 低下头看向了手中细腻精致的翠玉糕,深觉得缺了些什么。 又亲自去了厨房,想着亲手做些糕点,给首辅送去一些,剩下的拿回家,看看爹娘。 定远侯府街口。 窸窸窣窣,雨落枝头下,银顶皂帏八人抬轿。 “这雨,竟是下不停了。”裴娆撩开轿中的枣红窗帷子,手浅浅的伸了出去,不过一会就接满了小小一掌水。 “是呀,咱们京里这雨说是还要连着下上一整个七曜呢。” 随着轿的晃荡手中的水有些从手缝中流出,裴娆望着只剩浅浅一窝的水发愣,喃喃道:“给首辅送去了吗?” 嘉卉替她拢了拢薄氅的毛角,“去了去了,赵管家担怕别人不仔细会碎了夫人的一番心意,已亲自送去了。” 话语间,轿子就被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到了,夫人。” 嘉卉拎起一旁精致的礼物捧在怀中,有些担忧的偷偷望向裴娆,小心翼翼开口:“要下车吗,夫人?” 裴娆与她对视,手轻柔的搭在她凑上来的腕臂,抿唇:“当然要下。” 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有多紧张,二十多年未见亲生父母,此次拜访她既觉得愧疚又觉得悲痛,他们一生都为了自己,可上一世的最后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惨死… 王氏正搂着年幼的二子裴元作画,一听是裴娆回来,愣神了许久,连手中的笔掉在了孩子身上都不自知。 “娘,是阿姊回来了吗。”元郎将衣袖上浸满墨水的牛豪笔抓在手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期许。 他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瞧见阿姊了。 “是了,是了,娘这就带你去见你阿姊。”王氏喜极而泣,连忙抹了抹眼上的泪珠,将元郎抱在怀中走了出去。 裴娆此刻正坐在迎客堂里,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小时还顽皮的喜欢在父亲会客时偷跑来这里,而如今自己却只能以客人身份在此等待。 “娆娆...”王氏一身富贵抱着元郎走了过来,眼底泛红,就连说话都止不住的颤抖。 三年不见,她的娆娆出落得更端庄秀美,比出嫁时多了些柔美,少了些稚嫩。 她的娆娆长大了。 裴娆自看见她娘的那一刻开始就止不住的落了泪,她先前明明告诫自己不要做出太大的反应,可真到了眼前,就不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了。 她几乎是渴求的扑过去抱住了王氏,缺失了十几年的温暖,也该回来了。 看着怀中小孩子恬静的睡颜,裴娆轻柔的在他娇嫩的小脸蛋上摩挲,蹭去了他已经干在脸上的糕点沫。 若是她上辈子在腹中的胎儿能生下来,也会如元郎这般可爱吧。 王氏望着眼前温馨的一幕,又红了眼泪,垂头遮住眼睑抿了口茶:“我们娆娆长大了,会做糕点也会哄娃娃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为了一口莲藕糖就哭鼻子的小丫头了。” 第八章 那究竟是为什么 “我跟你阿爹还以为,你会怨我们一辈子...”话到最后,就只剩了一丝哽咽。 裴娆张了张口,安慰的话不知从何说起,“以前是娆娆不懂事,首辅他待我极好,也教会了娆娆很多。” 母亲点点头。 萧玠往日将她在家中闹得那些事堵得严严实实,对外只声称是得了病,但她娘亲如此熟悉她,又怎会不知她的秉性,早就猜出来了个大概。 “娆娆。” 二人沉默了一段时间,王氏突然唤了一声。 雨声见涨,院外头都是小厮们踩着水跑的声音,以至于裴娆没听见。 于是王氏又唤了一声,裴娆这才听见,抬头应声。 “你阿爹当年之所以应了他,并不是迫于他萧玠的威吓。”王氏的声音轻轻地,在雷雨交加的黄昏中却显得格外的震耳,“咱远定侯多少年的基荣,又怎会怕他一个黄口小儿。” 再没有比这件事令人震惊的了。 裴娆缓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几乎是颤抖着问出了她俩辈子都十分不解的问题。 “那..那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将自己娇宠长大的女儿亲手送给那刚挟持天子上位的萧玠萧首辅。 “起先你阿爹是绝对不答应的,你们尚且年幼时你爹就不喜他,说这左相的儿子生得一副奸臣样,日后定会有祸患,可那日提亲时他却跪在你爹的眼前,说绝不会让你受苦。” 连小皇帝都要跪拜的人,就那么跪在了她爹面前,裴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王氏看着裴娆的眼睛,双手覆在了她的几乎冻的僵硬的耳朵上,“我和你阿爹并不奢望你大富大贵,也不希望你能仰仗着首辅给我们带来什么荣华富贵,我们都只希望你好。” 裴娆鼻头酸涩,眼中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裴母的话即使是隔着那双温暖的手穿进她的耳里,也如雷如闪,轰鸣的她张不开嘴。 原来阿爹阿娘并没有放弃她,原来萧玠也并不是用她来把持着远定侯的势力,原来她被身边的所有人都爱着。 眼中尽然是他们二人童年时的回忆,她撵着他屁股后面叫着玠哥哥,常粘着他硬拉着他去自己家中做客。 时间太久了,久到她都要忘了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阴鸷首辅也曾是位翩翩少年郎。 戌时三刻,夜已黑透,但雨却依旧没有下小的趋势。 “夫人,该回府了。”嘉卉捧着那件梅花薄氅进来了,打断了正在教元郎翻花结的裴娆。 裴娆看了看夜色,不知不觉竟已过了这么久,便微微颔首起了身。 “阿姊,你还会来看我吗?”元郎的小脚丫在榻边轻轻晃着,湿漉漉的大眼睛都是不舍。 “你阿姊说了,等你什么时候背会了三字经,她就来了。”旁边的王氏笑意吟吟,也跟着起身了。 “啊?”元郎听后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三字经太难背了... 裴娆捏捏他肉嘟嘟的小脸蛋,刚想开口,却被急匆匆进来的小厮给顿住了。 上前的小厮急匆匆的,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禀话也带着颤意:“夫...夫人,萧首辅来了。” 第九章 特来接娆娆 萧玠?裴娆回头和裴夫人对视,二人眼中都是疑惑。 这边正给裴娆拾掇些吃食,萧玠就迈步缓缓走了进来,作了个长揖,“小婿见过裴夫人。” 王氏被叫的一愣,顿时手也不知道往哪放,点了点头后又得体的福身:“萧首辅。” 裴侯爷此刻还远在千里之外的陇县研究麦穗,这尊大佛突然来临,她一个妇人多少有些招架不住。 不过下一刻,她提着的一整个心就放了下来。 “岳母莫要见外了,小婿不过是觉着外头雨下的大,特来接娆娆的。”萧玠毕恭毕敬的回答。 这倒让正在嫌气氛尴尬大口塞着糯米卷的裴娆一噎,连连咳了起来。 萧玠见状眉微蹙,上前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没想到裴娆咳的更厉害了。 “就是你抢走我阿姊的是不是!”元郎的脸气的鼓鼓的,嘴里还塞着裴娆刚喂给他的一大块糯米卷,怒气冲冲的拿手指着萧玠。 男人看着指向他的那支肉肉的手,轻轻挑眉,眼中带着些许笑意。 裴娆赶紧蹲下把元郎的手藏了回去,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灿笑着解释道:“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一大一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姐弟都用那双眼睛盯着他,萧玠不知怎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朝着在裴娆背后的小男子汉说道:“你长大若有本事便把你阿姊抢回去。” “那是当然,我一定会的!” 裴娆蹲的有些腿麻,轻轻的晃了晃脚,就看见上方递来了一只手。 骨节分明,又白皙修长。 裴娆脸色一红,手轻轻搭了上去,对方便将她拉了起来。 王氏看的一脸的欣慰,笑意越深,摁住了要暴跳如雷的小男子汉。 萧玠撑着伞轻轻拉着她朝外头的轿中走去,两人十指相握,萧玠的大手将她捂的心头一阵暖和,裴娆感觉自己活了两辈子的老脸有些藏不住了。 雨水太大,有些淹了她的裙角,她连忙不着痕迹的向上拽了拽,不想让萧玠看出来她的窘迫。 这一段路很短,他们走到了轿旁小厮便接过伞撑开了,裴娆朝着在厅中望着他们的裴夫人喊道:“娘!过几日我就再回来看你们,记得和阿爹说我回来过!” 不远处的王氏点点头,又朝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快些走。 裴娆这才依依不舍的回过头,发觉不知何时萧玠已经松了她的手上去了,连忙拎起了裙角在嘉卉的搀扶下进了轿子里。 轿中一股浓烈的熏香和热气扑面而来,裴娆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又看见萧玠在闭目养神,便噤了声老老实实的坐在对面。 在裴娆附身坐下时,衣纱从萧玠的指尖滑过,他的指尖随之不自主的颤了颤。 她最近的所有行动在他看来都一反常态,可当他注视着裴娆的眼睛时,居然根本做不到常日的冷静判断。 手中似乎还残有滑腻的温暖,让萧玠有些没由来的心烦。 龙涎香的味道和轿子不停地晃荡让人不停地犯困,裴娆浑浑噩噩的开始打起了瞌睡,倚在边上的窗旁上眼皮打着下眼皮。 第十章 您别污了眼 突然,马车似是撞到了什么重物,车身猛烈的摇晃,晃得裴娆一个趔趄,脸差点栽到了香笼里去,幸亏那只手有力的托住了她的肩头。 她刚扶着腰起身,就听见了前头车夫惨烈的求饶声。 裴娆吓得一怔,连忙向窗外看去,刚要拉开帘子,却被在外面的嘉卉给叫住:“不过是教训个不长眼的车夫,您别污了眼。” 教训?裴娆还来不及细细思索,一声扯破天际的惨叫声就隔着帘子刺破了裴娆的耳膜。 紧接着一股强烈的血腥味袭来,折磨着她的感官,裴娆下意识低下了头,掩住了双目。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全然没了那股刺鼻的血腥味,只剩下浓烈的龙涎香,裴娆才敢缓缓的抬起头。 却正对上抬眼看她的萧玠,隔着一团香炉的氤氲,浑身四周都带着寒意。 “想替他求饶?”萧玠冷冷的开口,一言一语,丝毫没有刚刚的温情,裴娆几乎觉得刚刚就是她的梦境,而现在才是梦醒了。 “他…到底怎么了。”裴娆小心翼翼的开口,声音有些嘶哑。 转眼间马车就又动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带了寒气进来,裴娆的四周顿时多了些寒气,她抬起头直直地望向他冷冽的双眸,两人在层雾中对视。 “算了,想那车夫也是无心之失,我们又何必斤斤计较。” 想了一番,裴娆回过头来,冲着萧阶说了句,“萧阶,我不怕。” 萧玠盯着她的眼睛,悠悠开口“不怕什么。” “不怕你。” 说完这句话,她分明看到了萧玠眼中来不急隐藏的那一丝错愕。 世人都怕他,惧他,畏他,而从没有一个人盯着他的眼睛说过,不怕他。萧玠再抬眼,便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却在昏暗的烛下低低的笑了起来,随手将红丝楠木桌角无意留下的樟木叶子轻轻掷了出去。 那叶子似乎有生命般,带着些力度稳稳地落在了香炉的炉口,游蛇立刻没了生气,销声匿迹。 两人这才互相看了个清楚,裴娆的声势立刻瘪下去了一半之多,却依旧挺了挺背,精致的小脸上写满了认真。 她对他更多的是心疼,心疼他在作为一个孩子就要承担起那些不属于他的责任、不属于他的罪责和骂名,若不是全天下的人都敌视他,他又怎会走上这条路。 只是可怜了那些无辜的人… “饿么?” “啊?”裴娆被问的一个愣怔。 想来整个下午就喝了半碗鲫鱼汤和一些不顶饱的糕点,现在确实有些饿了,就实在的点了点头,“饿了。” “好嘞,那小的就转到长兴楼了。”匡舟挥着马鞭子好像来了力气,快的后面好几辆随着的轿夫都跟不上趟。 没一会,马车就停了下来,而此时裴娆的饿意实在有些被唤醒,还没来得及下车肚子咕噜噜的响了起来。 她悄悄的看了眼对面的萧玠,发觉他还在垂头看着奏折,便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嘉卉已经掀开了轿帘,撑着伞迎在了门口,轻轻柔柔的搀着裴娆踩着轿凳下了轿。 第十一章 只有这一次 下轿时,裴娆从袖口中偷偷取出了一两金子递给嘉卉。 嘉卉连忙心领神会的收下了,她知道这是夫人要给那轿夫一些弥补。 二人却不知道这些都被后面的匡舟看在眼里,匡舟心情复杂的别过了眼。 那轿夫原本就是别府派进来的细作。 作为萧玠身边的侍从,他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那名被剜了眼睛的轿夫收了这锭金子后,激动的连连磕了好几个响头,他们一家老小一辈子的吃喝都不必再发愁了。 “只有这一次。”萧玠冷冷的在轿中抬眼,望向那女子,缓缓地开口。 “是。”匡舟低头,看着轿夫远去的背影,黑眸覆上一层雾色。 这边裴娆抬眼,熟悉的装潢映入眼帘,长兴楼设有五座三层的高楼,施朱绿彩画,门前挂有两个两尺高的大红灯笼,只见灯笼上的黑色匾额上书着烫金三字。 待看清那招牌后,裴娆心不由的一惊。 因为往前那赫然的“长兴楼”三字,现如今已被改成了“安日楼”。 安日馆,则是她和那人上辈子在街边为了营生开的炒菜小馆子。 起先是并不叫这个名字的,还是因为裴娆每日开门前就喜欢坐在正日头下晒太阳,因此他便起了个趣名,叫“安日”。 裴娆心漏了一拍,看见缓步走上来的萧玠,努力着安慰自己。 这许是凑了个巧,那贺知洲现在还是个落魄先生,又怎会开了长兴楼,即使这样,可心中却还是起了几分疑。 他们二人前脚刚迈进去,后脚便有一名小厮热络的带着上了二楼的雅间,那模样娴熟的好像走过千百回一般。 二楼有个单独被隔开的单间,门牌子到没有多显眼,比其他的二楼隔间甚至还要朴素几分,但一进去,便会发现别有洞天。 这间倒是没有摆玉挂金,但处处都是青翠的绿意,还坐落了一方浅浅的清泉,看上去格外雅致。 不知为何,萧玠看起来心情有些不好,并未和她有所话语,自顾自走到了西边坐下。 裴娆这才发现屋头的西边还放置了边金丝楠木的案牍,便猜想应是萧玠闲暇的休憩批章之地。 嘉卉将裴娆身上的薄氅解开,轻轻地扶着裴娆坐下,就听见匡舟问起:“夫人,可有什么想吃的,或忌口的菜?” 裴娆想了想后摇头,“来些清淡的吧。” 裴娆长睫微颤,透过那层薄帐看去,那白衣男人的侧颜在昏暗烛光下忽明忽暗,美得有些不真实。 见对方看的认真,她便挪了眼回来,喝了口热乎乎的茶下肚,放清了声音问匡舟:“这不是长兴楼吗?何时改名字了。” “夫人常常待在家中怕是不知,这长兴楼早在两年前就换了老板来...”突然,匡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噤了声,小跑着退了下去,只留一脸疑惑的裴娆。 裴娆一脸诧异,又看了眼旁边候着的嘉卉。 嘉卉感受到了炽热的目光,连头都不敢抬,吓得连连退了出去。 第十二章 这种小事他也记得 真是奇怪,裴娆又偏头看了眼那边的帐子,和你们主子一样奇怪。 没过了一会,一群精致打扮的小厮便端着菜鱼贯而入。 “首辅,汤饼好了。”裴娆眨了眨眼。 远远的,从那边飘来了一声虚无缥缈的“嗯”。 还是不饿,裴娆摇摇头,又捧起碗喝了一口油乎乎的热汤。 这汤虽有些油花,但并不糊嘴,应该是起先没炒油,放到碗中后用热油浇了一圈,羊肉的边缘才会有酥脆感。 这间店,换了人之后做的更好了,裴娆中肯的给了个评价。 正吃间,一个穿着梅花纹烟萝纱裙的婢女端着盘双椒牛肉走了进来。 裴娆看见那盘肉愣了愣,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好像没要。 匡舟将桌上的中间位置留了出来,示意婢女放上去,朝裴娆解释道:“这是咱爷特地交代的,说您爱吃。” 裴娆往那边望了望,心里头一股暖流滑过。 原来,这种小事他也记得。 裴娆夹起来一筷子牛肉放在嘴里,细细品味。 牛肉滑腻,还带特有的蒜辣味,这味道没变,还是她记忆里的那个香味。 裴娆的汤见底,而一旁的那碗却丝毫没动,还有些坨开成一块的架势。 裴娆秉持着粮食不能浪费的美好传统,捧起那碗不太热的汤饼,在匡舟和嘉卉的注视下走向了萧玠的方向。 因一碗烧辣的汤饼下肚,裴娆此刻小脸红晕晕的,微微的靠在屏帐子边上憨笑道“首辅,先歇息喝碗热汤吧。” 萧玠瞧着她有些局促的模样,刚刚的疑虑和烦躁顿时少了些,缓平声音淡淡道:“吃饱了?” 裴娆点点头,又微微弯着腰用筷子拌起了面,边说着:“这坨了才更好吃,汤饼都吸满了汤汁,会越来越入味的。”又使劲搅了搅,才心满意足的往前推了推“给,吃吧!” 匡舟难以启齿,堂堂萧首辅哪吃过凉了的汤饼… 于是乎,匡舟就看见了影响他一生的画面。 萧玠从容的接过那碗泡胀了快余出来的汤饼,细细的吃了两口。 又在裴娆期盼的眼神下放下了筷子。 “贺老板原来也有听墙壁的癖好。” 裴娆听着他的话一愣,就看见雅间的门从外开来,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这张脸,她就算死千百次,也会到死一直记得。 贺知洲! 是和她一同在雪日下踩雪球的教书先生,是嘲笑她脸上满是锅灰的夫君,也是她在那间茅草屋盼了十五年的人。 裴娆强压住自己内心深处的颤抖,出声询问:“贺先生...怎么在这?” 萧玠望着离他不到半尺远的裴娆,娇嫩的小手指尖止不住的颤,嘲讽的轻笑道:“你的这位贺先生,早就成了长兴楼的大主子。” 贺知洲眼中满是柔情与心疼,艰涩的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嗫嗫的吐出两字。 “娆娆…” 他见到裴娆,脑海中全是她奄奄一息的蜷缩在那个茅草屋叫着阿洲的模样,心口酸涩的根本说不出话来。 裴娆看着他毫不避讳的心疼眼神。 第十三章 他又没做错什么 又回想着那“安日楼”的招牌,她不是傻子,早就起了疑。 现在又亲眼看到上辈子这时候还在教书的人,却成了长兴楼的大老板,若是换作以前,裴娆一定觉得自己是疯了,可当她真正站在这里时,她便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想。 他,一定也重生了。 而且,看他的神情,似乎不知道自己也重生了,那么… “再见贺先生,学生算是理解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句话了。”裴娆努力扬起一个得体的笑容,恭恭敬敬福了身。 贺知洲这才发觉自己的鲁莽,压下心中的酸涩,连忙回了个长揖。 萧玠冷眼看着他们二人的举动,漆眸一暗。 伸手揽住裴娆的腰,让她稳稳的坐在了自己的怀中。 裴娆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小声惊呼,落到不熟悉的怀抱中,她瞬间僵硬的绷直了身躯。 萧玠笑中带着寒意,仿佛旁若无人般用修长的手指掐住她粉嫩的脸颊,似笑非笑道:“你倒是觉着我大度。” 当着他的面,就敢这样这样瞧别的男人。 回想起刚刚那个明媚的笑,萧玠手下加重了力气,惹得裴娆低声“嘶”了起来。 贺知洲宽袖袍下的手逐渐攥紧成了拳头。 边上小厮轻咳了一声,他便又恢复了往日的温良老板形象,笑道:“在下还有事,先告退了。” 说完仓皇的踅身离开了。 再晚一刻,他就要绷不住脸上那块残破的面具了。 再等等,娆娆。 我会亲自来接你。 裴娆看着贺知洲疾步离开的身影,松了一口气,心中怅然万分,直直垂下了头。 这么期盼了十几年的人,就这么突如其来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裴娆咬着牙,浑身的每一处毛发都在颤抖。 滔天恨意涌上心头,要不是大庭广众,裴娆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将他碎尸万段才解气。 头顶传来一声冷冷的嘲讽,“就这么不舍?” 他知道些什么。 裴娆不满的轻哼一声,仰起了脸和他对视,有些气鼓鼓的说,“自然,先生就是先生。” 俩人的距离不到半寸,裴娆吐气如兰,目光落在在萧玠的漆眸之上。 两人的动作十分暧昧。 这双眼睛似乎带着蛊惑,狭长的狐狸眼似乎能看穿她内心藏匿着的所有秘密。 裴娆心中一慌,慌忙的从他怀中跳了下去。 萧玠不紧不慢的抚平她坐过地方的褶皱,“夜深了,将夫人送回去。” 匡舟连忙上前领命。 “那你呢?”裴娆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但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她本就不和萧玠同床,这样一问就显得自己有些上赶着的成分。 “不劳烦夫人挂心。”萧玠起身后又拂了拂身上的土,便在一干小厮的护送下潇洒离开了。 就这么走了? “他…他怎么这样!”裴娆气急。 刚刚还搂着她的人现在转眼间就翻脸不认人了,这人果真是个名副其实的疯子! 匡舟在一旁吓得浑身冒汗,将自己的身子弯的更低了,“夫人,请吧。” 裴娆冷哼了一声,也潇洒利落的跺着脚走出去,似乎在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匡舟垂着头委屈的吸了吸鼻子,他又没做错什么。 第十四章 入宫 匡舟眼观鼻,主上的吩咐他向来不敢违背,作揖恭请夫人上马车,红色珠帘被裙带绕撞发出嗦嗦声响,裴娆带着嘉卉入座,三人朝着首辅府而去。 烛光幽微,窗棂外月明星稀,裴娆心中暗叹,前世自己等一不归人十余载,如今重来,观看自己与萧玠的处境,只觉悲凉,他们向来分床而睡。 嘉卉在外叩门,裴娆的思绪被轻响拉扯回来,淡淡道:“进来吧。” “这是什么?”嘉卉手中规矩地捧着一碗黑汤,氤氲白气盘旋于碗中央,似乎还是刚从锅中倒出一样,裴娆凝视着黑汤,不解地问。 嘉卉走到裴娆身侧,替她取下头戴的凤霞冠和金玉钗,钿头银篦被纳入妆奁,裴娆的青丝长发瞬时间倾斜而下。 “夫人,这是首辅大人命药房处给你制备的药羹,首辅大人还交代了,务必要你喝下去。” 听闻此话,裴娆才意识到,自己前日还悬梁自尽,用一白绫将自己脖颈挂在高梁之上,气得萧玠把府中上下之人全都责罚了个遍。 她苦笑一番,自己无非是仰仗着,萧玠不敢让她死。 本以为萧玠只是与自己闹别扭,然而清晨时分,裴娆洗漱过后,询问府中下人,才得知昨夜萧玠竟一夜未归。 “他人在哪?”裴娆一皱眉,柳叶便弯了。 “夫人,小的,小的不知,首辅大人的行踪向来是只有匡舟大人知道的。”府中下人哆哆嗦嗦身子,生怕自己答不上来夫人的问题,但是又实在力不从心。 夫人找首辅大人一般没什么好事,总会引发很惨烈的后果。 裴娆挥挥手,示意下人可以离开,她发现匡舟也不在府中。 “嘉卉,我知道萧玠在哪。”裴娆勾唇一笑,她有着前世记忆,砍断红尘牵挂,如今看人处事越发清明。 裴娆在厨房倒腾了半刻钟,随后便带着嘉卉前往宫中。 她知道这个时辰,萧玠定然在大殿内见圣。 鎏金细纹雄狮铜像俨然矗立在宫殿外,小皇帝矮小如木墩的身子跪在龙椅旁,弓着背,一众宫女都低着头,不敢看。 殿内气氛有些许紧张,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 “圣人。”裴娆对着地上可怜的背影叫道,她按照规矩行礼,问:“我来找首辅,他在何处?” 匡舟听到裴娆的声音,匆匆忙忙从内殿走出,赶鸭子似地说:“主上不在这里。” 不在? 裴娆挑了挑眉。 是真的不在还是不想在? 她这一挑眉,匡舟更加无地自容,他为什么要帮着自家主上撒这个谎,简直拙劣不堪! 大殿内的钟鸣响了一声,有宫女提报:“圣上,时刻到了。” 只见小皇帝拍了拍自己的膝盖,慢悠悠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过身看着裴娆。 “首辅夫人,你今日怎么入宫了?” 他明知故问,心里面暗笑。 裴娆恭敬作答:“回禀圣人,我做了些吃食要送予首辅。”她朝着一旁的嘉卉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呈递上精致的提篮。 第十五章 内殿 匡舟眼观鼻,主上的吩咐他向来不敢违背,作揖恭请夫人上马车,红色珠帘被裙带绕撞发出嗦嗦声响,裴娆带着嘉卉入座,三人朝着首辅府而去。 烛光幽微,窗棂外月明星稀,裴娆心中暗叹,前世自己等一不归人十余载,如今重来,观看自己与萧玠的处境,只觉悲凉,他们向来分床而睡。 嘉卉在外叩门,裴娆的思绪被轻响拉扯回来,淡淡道:“进来吧。” “这是什么?”嘉卉手中规矩地捧着一碗黑汤,氤氲白气盘旋于碗中央,似乎还是刚从锅中倒出一样,裴娆凝视着黑汤,不解地问。 嘉卉走到裴娆身侧,替她取下头戴的凤霞冠和金玉钗,钿头银篦被纳入妆奁,裴娆的青丝长发瞬时间倾斜而下。 “夫人,这是首辅大人命药房处给你制备的药羹,首辅大人还交代了,务必要你喝下去。” 听闻此话,裴娆才意识到,自己前日还悬梁自尽,用一白绫将自己脖颈挂在高梁之上,气得萧玠把府中上下之人全都责罚了个遍。 她苦笑一番,自己无非是仰仗着,萧玠不敢让她死。 本以为萧玠只是与自己闹别扭,然而清晨时分,裴娆洗漱过后,询问府中下人,才得知昨夜萧玠竟一夜未归。 “他人在哪?”裴娆一皱眉,柳叶便弯了。 “夫人,小的,小的不知,首辅大人的行踪向来是只有匡舟大人知道的。”府中下人哆哆嗦嗦身子,生怕自己答不上来夫人的问题,但是又实在力不从心。 夫人找首辅大人一般没什么好事,总会引发很惨烈的后果。 裴娆挥挥手,示意下人可以离开,她发现匡舟也不在府中。 “嘉卉,我知道萧玠在哪。”裴娆勾唇一笑,她有着前世记忆,砍断红尘牵挂,如今看人处事越发清明。 裴娆在厨房倒腾了半刻钟,随后便带着嘉卉前往宫中。 她知道这个时辰,萧玠定然在大殿内见圣。 鎏金细纹雄狮铜像俨然矗立在宫殿外,小皇帝矮小如木墩的身子跪在龙椅旁,弓着背,一众宫女都低着头,不敢看。 殿内气氛有些许紧张,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 “圣人。”裴娆对着地上可怜的背影叫道,她按照规矩行礼,问:“我来找首辅,他在何处?” 匡舟听到裴娆的声音,匆匆忙忙从内殿走出,赶鸭子似地说:“主上不在这里。” 不在? 裴娆挑了挑眉。 是真的不在还是不想在? 她这一挑眉,匡舟更加无地自容,他为什么要帮着自家主上撒这个谎,简直拙劣不堪! 大殿内的钟鸣响了一声,有宫女提报:“圣上,时刻到了。” 只见小皇帝拍了拍自己的膝盖,慢悠悠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过身看着裴娆。 “首辅夫人,你今日怎么入宫了?” 他明知故问,心里面暗笑。 裴娆恭敬作答:“回禀圣人,我做了些吃食要送予首辅。”她朝着一旁的嘉卉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呈递上精致的提篮。 第十六章 叹气投降 他问不出口,眼中含着悲恸,或许他今日吃下这糕点,明日便见不到旭日东升。 “我不想做什么,萧玠,我找了你四天,给你带了我亲手做的点心。”言外之意,萧玠怎么能不吃?裴娆睫毛如扇,铺洒下一片阴翳,让近在咫尺的萧玠看不清她眼中情绪。 “好。” 萧玠从提篮内挑了一块看起来不那么甜腻的糕点,放在嘴边,他一直看着裴娆,不曾转移目光,只见女子笑得干净明朗,一颦一笑之间都是他喜欢的模样。 裴娆学着他的模样,也挑出同样的糕点,咬了一大口,说:“首辅大人疑心重,我就以身试险给你看看!” 原来,她能看出自己的猜疑。 男人举着糕点的手紧了紧,随后咬下一小口。 “怎么样?”裴娆问。 “尚可。” “贺知洲都没有尝过我亲手做的点心呢。”裴娆突然道,语气状似漫不经心,然而萧玠在听到此话后心跳漏了一拍。 “......”萧玠紧闭薄唇,面容僵硬,刀削般鬼斧神工的五官如同一副浑然天成的水墨画。 裴娆这几日都在想,那日萧玠为什么甩袖而去?思来想去也只剩下一个贺知洲,是在他出现过后,萧玠的反应便不太正常。 这人....果然如同恶魔一般,占有欲极强。 她欲哭无泪,若非自己有着前世记忆,知道那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魔王奸臣萧玠在自己的棺材旁双眼猩红,如今重来,也不可能会想要与他好好相处。 萧玠给她的药,她都按时喝了。 “首辅大人不想见我,却还是每日吩咐人给我煮了药羹,所以我回报给你这些糕点。”裴娆抿了抿唇,有些羞赧,她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萧玠。 寻死觅活早已成为过去,如今是新生! 一肚子气,通通散了,只为一句“贺知洲没尝过”。萧玠苦笑一番,叹气投降。 “外头艳阳高照,你不要胡闹。”萧玠没由头地说道。 裴娆本还在碎碎念,说着自己如何制作这点心,花了多少心思,又说这几日她频频拜访,可是都见不到人,直到萧玠出了声。 她飞速眨了眨眼:“那我明日再来,你还在不在?” 胆子大了。 萧玠微微瞪大了眼睛,流露出一丝不可思议。 “...在。”他站在裴娆面前,低头看着女子清丽的面容,裴娆配得上倾国倾城一词。 有了萧玠这话,裴娆便放下心来,他总算不和自己闹别扭了。 “头上的羽冠,重么?”萧玠伸手想要触摸裴娆的青丝长发,然而一瞬间惊醒,手指停留在空中,保持着几寸的距离。 这次裴娆未曾后退。 二人四目相对,裴娆心中升起异样,只觉得自己耳根有些泛红,她望进萧玠眼中的一汪清池中了,涟漪泛泛。 “不重不重,只是嫌麻烦所以放在案台上。” “若是麻烦,不戴便是。”萧玠淡淡道。 这怎么可行?裴娆心中嘀咕,萧玠不愧是乱臣贼子一样的人物,这等礼仪规矩都不放在眼中。 正当裴娆想要开口时,匡舟不合时宜地扣响殿门,示意萧玠有要事相商。 男人转身欲离开,伴随着清风,留下一句让裴娆愣住的话: “今夜我回府。” 第十七章 琳琅坊 “夫人,最近的街坊井巷十分热闹,中秋佳节即将来临,好多商铺都上新了许多新鲜玩意儿。”嘉卉轻轻推开虚掩的木门,透过细花流纹能看见屋内初阳倾斜打在梳妆台四周,泻下一地暖萤。 昨夜萧玠真的回府了,只不过二人分房而睡,不同的是,昨夜的药羹由匡舟亲自护送,裴娆清晨起了个大早,在眉间点上朱砂,打算带着嘉卉上街走走。 “夫人可是要买什么?”嘉卉带上装满沉甸甸银两的锦囊,小碎步地跟在自家主子身后。 “过几日中秋家宴,首辅要进宫面圣,我们得准备点上好的礼物。” 裴娆带着嘉卉穿过熙熙攘攘人群,晨间集市喧闹,烟火气息萦绕在摊贩上,她们二人很快便到达琳琅坊。 “这琳琅坊是城中最出名的首饰珠宝铺,夫人可以四处看看,有什么欢喜之物,吩咐小二就好。”掌柜的是个眼尖的,经历过风浪,看人识物独有一套。 “这串珠子不错,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裴娆白皙指尖摸索着润滑的珊瑚珠,拿在手中把玩。 “姑娘眼力不错,一眼就相中这串珠子,若是我没有猜错,这珠子便是从南洋换来的南珊瑚串珠,价值不菲,稀世罕见。”一女子映入眼帘,眉间点着桃花,玫红的裙裳在微风下轻摇,仿若百花丛中的牡丹,艳丽多姿,娇贵可人。 女子微微一笑,看着裴娆手中的珊瑚珠,露出势在必得表情:“不过姑娘,我正巧也十分欢喜这串珠子,不知道姑娘愿不愿意割爱?” 裴娆挑眉。 此人的相貌出众,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妩媚之态,亭亭玉立般,想必也是不少男子心目中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嘉卉,这人是?”她总觉得此女子身份不简单,果然,嘉卉凑近她耳边说着悄悄话:“夫人,这位小姐我认识,是乐坊里的。” 她多次路过乐坊,总从屋内传出如听仙乐耳暂明的琵琶音,而后得知原来出自这位小姐之手。 “自古便有先到先得的规矩,这串珠子我不愿意想让。”裴娆挑挑眉,她无意与人相争,但是为了供奉像样的中秋礼,裴娆不能就此作罢。 女子眼神暗了暗。 秦余莞眯着眼睛,从鼻尖发出一声嗤笑。 “姑娘不若与我竞拍,价高者得此物,掌柜的,你认为如何?”作为商人,自然唯利是图,她不信掌柜会拒绝。 然而掌柜此时站出身,对着秦余莞作揖:“小姐,十分抱歉,是这位夫人先看中了南珊瑚串珠,我们将售卖给夫人。” 秦余莞听到此话,瞪大了眼睛,她可是这琳琅坊的常客,又是闻名上京的花魁,这掌柜的居然拂了她的面子?对方是何方神圣? 女子之间的斗争往往暗流涌动,只是一霎时功夫,裴娆便感受到从秦余莞周身散发出来的不满。 嘉卉给掌柜付了银子,手中端着那串南珊瑚串珠,上头雕刻着细碎的花纹,还有几个南洋特有的古老文字。 第十八章 争执 “站住!”秦余莞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裴娆买到心仪之物,本想就此离开,然而秦余莞硬生生阻拦了她的去路。 “我出三倍的价格,买下你手里这串南珊瑚串珠,你可愿意?”秦余莞似乎不死心,追着裴娆不肯放。 “秦小姐何必穷追不舍?我不愿意给的物件,难不成你要上来抢吗?”裴娆不是个可以任人欺负的主,她眼神慢慢变得锋利,脸上神情很淡,似乎有些愠怒。 秦余莞气急便要出手,然而裴娆竟然动作比她还快! “你敢?!”裴娆气场强大,纤弱的手竟也不知道为何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死死牵制住秦余莞高高扬起的手腕,让那巴掌停滞在空中,落不下。 她将秦余莞的手狠狠一丢,用尽了狠劲,随后示意嘉卉离去。 看着女子渐行渐远的背影,秦余莞勾唇,心中盘算着,二人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马车上。 “夫人,过几日的中秋宴,若是你想参与,必须要跟着首辅大人一同前去才行。”嘉卉捂着自己手心里那串珍贵的南珊瑚珠,提醒道。 宫中如今不太平,裴娆并非官家女子,能够自由出入宫中无非是仰仗着首富夫人的身份,中秋宴会此等重要的活动,出入之人审查十分严格,要想让裴娆进去,只有萧玠亲自带着才行。 裴娆在心中叹口气。 自己上一世蹉跎了岁月,如今再来,总要活得更加恣意些,她如今十六岁的芳华,做什么都不晚,都意气风发。 “嘉卉,你说方才那女子真的只是乐坊里的名女吗?”裴娆不由得诧异,她在上一世未曾见过此人,也没有任何相关记忆,可是今日的接触,让她没由来觉得些许怪异。 “夫人,我听说秦余莞小姐是乐坊红袖招的花魁,一曲惊鸿舞翩翩,很多名门公子都慕名而来,想听她的琵琶音,看她的曼妙舞姿。” 如此一来,只是个花魁,似乎跟自己没什么瓜葛。 裴娆在首辅府中清闲了几日,很快便到了中秋宴会的日子,她午时出门想进行采买,却在门外看到一位不该看到的人。 彼时艳阳高照,街坊上闲人二三两,都是些吃饱喝足后吃茶消遣的行人,不同于早间的热闹繁华,午后的上京内平静安详,各家各户紧闭门窗,进行小憩。 选在这个时分出门,裴娆也是不想引人注目,然而通过首辅府中,她庭院的后门出去,却在门外一墙角处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贺知洲?”裴娆愣在原地,竟忘了动作。 上一次相见是在安日楼,也便是曾经的长兴楼。 再上一次相见,便是前尘往事。 裴娆再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贺知洲,年华正好的教书先生贺知洲,顿时有些热泪盈眶,她惊觉自己失态,暗暗洗了洗鼻子,强忍着泪意,看着眼前人不作声。 毕竟贺知洲曾经是她用生命在等待的人。 瞧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终于出了深闺大院,贺知洲哪管什么礼仪廉耻,火急火燎冲出了角落,来到裴娆面前。 第十九章 回绝 “大人。”匡舟面色如土,对着萧玠禀告时头也不敢抬,天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会让主子如何大发雷霆。 “她出去了?”萧玠淡淡地问。 匡舟脑子里思索着自己是不是该立刻就跪下,嘴巴却已然条件反射地如实禀告道: “夫人出去了,就在方才,并且在门口遇到了贺先生。” 萧玠一记锋利的眼刀立刻扎在匡舟的脸上。 “贺知洲?”萧玠一字一句地问,语气逐渐加重,面色慢慢冷凝成霜。 完了。 匡舟扑通一声直接跪下,模样十分熟练。 “大人您吩咐我在暗中保护夫人,但是没说限制夫人的自由,所以夫人今日出门属下没有拦着,哪里知道一出门就遇到贺先生了!” 萧玠“啪”一声将正在翻阅的卷宗仍在案台上。 “贺知洲在等她。” 萧玠黑色沉眸迸射出丝丝寒意,俊朗锋利的面庞逐渐显露出不悦。 若非裴娆会气恼,甚至不惜伤害自己,他现在便可以出去取了贺知洲的项上人头。 反正他是无恶不作的奸臣。 匡舟小心翼翼抬头看着自家主上脸色,提议道:“大人,要不,小的把夫人带回来?” “不必。”萧玠骨节分明的手摩挲着羊皮卷,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似乎沉思了一会儿,眉目低垂,掩盖住眼中落寞。 “由着她去吧,你跟随保护,必要的时候告诉夫人。” “记得回家。” 这..... 匡舟知道自家主上什么意思。 裴娆是他的人,他不允许裴娆跟任何人走,玩闹归玩闹,最终都是要回到首辅府中的。 越是这样,萧玠便越是痛,他眼神晦涩,只觉头疼。 匡舟轻功好,两三下功夫便跃到门旁,侧耳听着门外动静。 “贺先生。”裴娆行了个礼。 贺知洲伸出手,想要触碰裴娆的衣袖,然而停在空中颤抖,他重来一生总觉得面前少女模样的裴娆可望而不可即。 “贺先生可是有事寻我?”裴娆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问。 看到裴娆这般冷淡的问话,贺知洲一时间恍惚不已。 “我...娆娆,我前次在安日楼见到你,没有将你带走,是因为事情太过突然,如今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你跟我走吧!”贺知洲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便要上前拉着裴娆。 然而女子皱了皱眉,后背抵着院门。 “贺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是首富夫人,你想要我跟你去哪里?” 贺知洲瞳孔微张,不可思议地看着裴娆,随后他了然地苦笑一番。 “娆娆,你是在怪我,没有在你成亲那天带你走吗?如今你虽然已经嫁做人妇,但我心意已决,我们一起远走高飞吧,好么?” 曾经是温润如玉的少年郎,是手不释卷,书声琅琅的教书郎,如今是安日楼的大掌柜,裴娆知道他说话算话,既然决定要带她走便是做足准备。 但无数苦楚凝结在心中,裴娆如同含着苦胆一般,步履维艰,她不敢信了,亦不敢冒险。 “贺先生,你请走吧。” 第二十章 惊觉 “娆娆?”贺知洲看着眼前女子,不解地唤了一声。 他上前一步动作,语气恳切地说:“你是在骗我对不对?嫁给萧玠你心不甘情不愿,如今我可以带你走,但是你担心我不能保护好你是不是?” 裴娆已经退无可退,后背死死抵着门,门后匡舟屏息凝神,不发出一丝声响。 “不是,贺先生,还请你不要误会了,我现在是首辅夫人,我们夫妻同体。所以今天不论你说什么,于情于理我都不会跟你走。”裴娆眼神很淡,说的话却如同尖锐刀子一般狠狠剜着贺知洲的心。 “娆娆,你......”贺知洲本欲还说些什么,背后的木门突然发出吱呀声响,从大院里头窜出来一个身影,挡在裴娆面前。 看清来人是谁,裴娆吃惊地眨了眨眼。 匡舟手中剑尚未出鞘,只是做出保护动作:“贺先生,这里是首辅府,你若再靠近半步,我便取你项上人头!” 他出现得及时,想必已经在门后藏匿许久,贺知洲眼色晦暗不明,里面暗流涌动,随后他面色难看地慢慢后退。 “首辅不愧是当朝臭名昭著的奸臣,草菅人命。”贺知洲上半辈子是个读书人,说不出多么恶毒的话,只能如是骂道。 匡舟气势逼人地把贺知洲轰走,然而一旁默默不语的小厮总算看不下去,自家掌柜的都已经冒着生命危险来找裴娆,这女子怎么这番不给面子! “裴小姐,小的跟在贺老大身边干事,知道他为人,你跟他走吧!我们的安日楼都快要开不下去了,首辅大人明里暗里派人来挤兑我们楼呢,裴小姐你根本不知道贺老大在背后为你承受了什么......” 贺知洲猛地回头制止小厮说话,然而已经来不及。 裴娆听闻安日楼面临歇业,并未曾流露出没有二人想象中的哀婉之色。 “贺先生,若是没了安日楼,我和你走,靠什么度日?”裴娆勾起一抹笑,笑中掺杂悲凉、讥讽和怀疑。裴娆生的好看,素来清丽动人,她从未对贺知洲作出这番神情过。 回忆闺中裴娆日日缠着自己听诗文,品香茗时的敬慕情态,贺知洲皱了皱眉,裴娆变得不像裴娆了。 十六岁的裴娆,上一世是十分黏着自己的,尽管不得已嫁给萧玠,仍然待自己如初。 贺知洲上前一步,轻衫布衣猎猎生风:“娆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此话一出,裴娆心跳漏了一拍。 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强撑着平静,只是那眼波的泛滥终究逃不过旁人的眼睛,于是乎,裴娆转身,只留下背影,强硬道: “贺先生请走吧。” 匡舟拔剑出鞘,抵着贺知洲的脖颈,将人轰离首辅府一里外。 “殿下。”贺知洲垂头丧气走在行人寥寥的街坊小巷内,耳畔传来一声轻唤。 从行人眼中看去,贺知洲此刻正和一佝偻着背的男子前后而行,保持着稳定但不亲密的距离。 “何事。” 贺知洲继续低着头,看起来仍然沉浸在伤怀中。 第二十一章 烟火气息 “之前救下您的人病了,请速速回去。”男子低沉沙哑的嗓音透过微风传进贺知洲耳朵里,贺知洲微微颔首,加快了步伐,在街巷处急转弯,隐入黑暗之中。 首辅府,书房中。 “夫人出去了。”匡舟提着剑回来,对着坐在榻上等待的萧玠道。 “夫人......夫人拒绝了贺知洲要带她离开的请求,并且夫人说她与主上您夫妻二人同体,说什么她都不会跟贺知洲离开的。”匡舟说着说着,自个便欢喜起来。 萧玠握着毛笔的手顿了顿,身形一怔,抬头。 夫妻同体么......萧玠尽管不信这话有几分真,但眸子中仍然晕上一层光熠。 “然后夫人就带着嘉卉出门去了,估计是忙着采买中秋宴会所用之物。”匡舟瞧见自家主上心情好转,连带着他也喜上眉梢。 夫人这是回心转意了?! “别傻乐,时辰到了。”萧玠轻放下笔,站起身,背后窗户投射进屋的阳被他高大身形遮挡住一大半,留下一片阴翳。 匡舟立刻正色,双手抱拳:“主上,请。” 他们二人必须前往宫中操练。 萧玠素来是对自己最狠之人,皮肉之苦于他而言反而最轻最不重要,唯一能让他情绪溃乱的只有首辅夫人胡闹自刎。 匡舟知道,这次前去,自家主上必然又是一身伤。 天下武功,都是真刀当真枪挥舞出来的真功夫,萧玠一番本事全是那血肉模糊锻造而出。 一时间,首辅府上便空了下来,两位主人都不在。 裴娆带着嘉卉回到府中,时候已不早,询问过下人后才知道,原来萧玠有事外出。 她卸下沉重钿头银钗,招呼来府中的侍女,笑语嫣然:“我从集市上采买来羊肉,今日我们做烤全羊。” 赵管家和何厨娘面面相觑,夫人这是转了性了,不仅变得会做饭,甚至开始操办起府中事务? “先前夫人嫁进首辅府可是寻死觅活的,如今竟然有了当家主母的气势,看来是首辅大人俘获了夫人的芳心?”何厨娘掩面,在袖口底下轻轻笑。 赵管家示意她不可胡言乱语,众人在裴娆的指示下忙活起来。 萧玠到府上,瞧见的便是如此富有人间烟火气的场景。 料酒,香料,配菜摆于黄金台上一应俱全,府中上下之人被调动,在院中奔走,井然有序,而裴娆高悬束发,露出光洁额头,细碎凌乱的发丝被清风吹动,一派人间良辰美景。 “萧玠!”裴娆一眼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 她小碎步奔跑而去,却发现萧玠身形不稳,手臂处竟然流下丝丝鲜红的血液! “你受伤了?”裴娆皱眉,瞳中带着担忧。 萧玠低头,二人近在咫尺,似乎可以隐约感受到对方温热鼻息。 他直勾勾看着裴娆,想捕捉她的情愫。 “别傻站着了,匡舟你去寻药,快叫郎中来!”裴娆第一次看到萧玠受伤,如此严重的伤,当下心便紊乱,声音打着旋儿竟有一丝发颤。 第二十二章 暗香 “放着别动,我来。”裴娆语气一重,萧玠便僵住动作,不敢动弹。 见到萧玠手臂上不深不浅的一道大口子,裴娆直接将人拖回房中。 她前一世都很少到萧玠房中,如今瞧见里面熟悉的装潢,心中泛起阵阵恍惚。 拽着人坐在床沿,裴娆从匡舟手中接过治疗刀伤的白色药膏,决定亲自给萧玠上药。 “你...”萧玠低着头,看着裴娆小心翼翼地蘸取药膏,轻柔涂抹在自己右手臂处的划痕上,女子身上天然的清香如丝如缕钻入鼻中,萧玠有些坐不住。 “我说,别动。”裴娆皱眉,抬头嗔怪一声,随即全神贯注继续上药,“疼吗?” 她随意一问,萧玠抿了抿唇。 “不疼,小伤。”他受过的伤不计其数,这只是皮毛。 然而裴娆听到此话,哼唧一声。 “对你来说什么才是重伤?你对自己能好一点吗?”裴娆上完药,替萧玠包扎好后,再抬头时眼眶中已有淡淡泪意,“今日若是我不去请郎中,你是不是就这么睡一觉,第二日起身便可若无其事上朝?” 萧玠呼风唤雨惯了,还从未在人面前弱势过,然面对裴娆的问题,他有答案却不敢答。 他怕自己说是,裴娆下一秒就能落泪。 “无碍的,我知晓。”萧玠声音喑哑,因为半日奔波,带着淡淡疲倦。 他觉得眼前场景仿若一场梦,直到裴娆带上房门离开,他才回神。 次日便是中秋宴,裴娆早已在车上等候,瞧见萧玠活动自如的手臂,如释重负松口气。 “路边的花灯真美,萧玠,宴会结束以后我想去看。”裴娆凝望着街边场景,突然道。 马车内空气突然凝固,萧玠沉默了几秒,应允。 他低垂眼眸。 原来,这几日裴娆如此反常,是为了今日以花灯为由去寻贺知洲么? 一路无言,几人到了宫中,宴会盛大恢弘,喧闹沸腾。 萧玠刚到场便匆匆离去,似乎是有要事处理,只吩咐了嘉卉跟好裴娆。 宫中也有花灯,湖边景色迷人,裴娆本一席华衣,带着嘉卉在旁观景,却听到身后传来男声:“首辅夫人。” 闻言转身,裴娆看清此人,原来是安平王李齐。 李齐笑得谄媚,套近乎道:“听闻首辅迎娶夫人,本王特来恭喜二位新婚!” “安平王。”裴娆按照规矩行礼,抬头一笑,语调十分疏离,平平地道谢道,“多谢安平王。” 看出对方无意结交,李齐心中不屑,面上仍然做出气派,二人随意聊了几句,他便胡诌个理由离去,而裴娆总算清闲下来,本想四处逛逛,未曾想到,麻烦自个找上门来。 “哟,这不是首辅夫人吗?裴小姐好。”尖锐女声打破宁静,一人拦住了裴娆去路。 定睛一看,原来是陈尚书家的二小姐,素来以张扬跋扈出名,为人高调不讨喜。 “就是你嫁给了首辅大人?你可知那首辅大人是上京中多少人眼中金龟婿,怎么偏偏是你有这么好的命。”陈澜挑着下巴,睥睨一眼裴娆,讥讽地笑出声。 第二十三章 不轨 “我确实是命好,不像有些人命贱,这辈子都没法嫁给心上人。”裴娆语出惊人,牙尖嘴利之色丝毫不逊陈澜,以牙还牙精彩万分。 她说此话时言笑晏晏,微微一提金蝉丝绸编织而成,镂金缕嵌翡翠的腰裙裙摆,从容不迫,直把陈澜看得红了眼睛。 一看便知裴娆身上穿的这件衣裳雍容华贵,恐怕是萧玠特地寻人为她定做而成。 想到他们夫妻二人生活,陈澜嗤之以鼻,心中发酸,眼神也越发狠厉。 陈澜朝着身后的心腹婢女小兰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手中握着的茶也不知怎的,佯装脱手便撒了出去,恰恰泼在裴娆身上! “奴婢一时心急,还望首辅夫人恕罪!”小兰见机行事,立刻跪下,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这番声响惊动周遭之人,许多熟悉面孔聚集而来,裴娆不愿做众人目光聚焦之处,但她也不会就此吃下哑巴亏。 “没关系,你快快起来吧,这么多人面前这般跪着,有伤风俗。”裴娆笑着蹲下身,就要把小兰扶起,随后她掣肘住婢女衣袖,状似不经意往身旁一拉,下一秒小兰猝不及防撞在陈澜身侧,二人相互跌倒。 周围有窃笑声传来: “陈小姐好狼狈啊!” 听到此话,陈澜面色成蜡,而裴娆早已带着嘉卉不见踪影! “夫人,您太厉害了!”嘉卉便跑便笑,银铃般脆耳之声在夜空中传响,仿若夜莺歌唱。 裴娆心情也粲然,二人正欲去换衣裳,裴娆让嘉卉在四周等候。 她不过才刚解开衣扣,便听到附近有沙沙声响,月黑风高,如今宫中又是盛宴在即,何人会在此处? 脑海中警铃大作,轻缓的脚步声才刚刚从身后响起,裴娆便机敏转身,警惕地看着身后人,竟是那安平王李齐! “见过安平王。”裴娆低垂着眉眼,用余光瞥见周围环境,他们位于假山处,若无人经过,很难发觉这里的动静。 “裴小姐,你如今是嫁给了首辅,不过我知道你心里很不乐意吧?我安平王身份不必他首辅差多少,不如你日后便从了我?我保证待你好。”李齐一脸坏笑,猥琐不堪。 裴娆听到这话,面色立刻不快,转身就要走,却被李齐堪堪拉住,正当裴娆以为李齐会将她强暴,千钧一发之际,从李齐的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砰。” 男人应声倒地,看模样是暂时昏迷,裴娆这才看见藏在李齐身后的人影。 竟然,是李胤禛! 小皇帝看样子是随意捡了路边的木棍,将人一击敲晕。 “叩谢圣人出手相助!”裴娆说着便要跪,小皇帝赶紧兜住她双手,将人拉了起身。 “首辅夫人不必多礼,安平王本就有错在先!此地不宜久留,朕带你去找萧玠吧。”小皇帝一把拉过裴娆的手腕,二人在宫中疾行。 他虽年少,身形幼小,但跑步却是极快,裴娆一双长腿竟还差点追不上他。 气喘吁吁之余,裴娆要不忘记叮嘱: “圣人,您跑慢些,不用太着急。”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以如此狼狈的姿态去见萧玠。 第二十四章 小狐狸 “到了。”李胤禛指了指面前轩昂的宫殿,此处是宫中收藏文书卷轴的机要之地,平日里守卫森严,今夜是边关战乱临时爆发,身为首辅的萧玠便来此作谋令。 “中秋宴,朕还把首辅关在这机要阁内写文书,也实在过意不去,裴小姐你进去吧!”他心中暗笑,素日来,萧玠在宫中都绷着脸面对自己,他倒是想看看萧玠为心上人动容的神色。 “嘘,小声慢行。”小皇帝交代完最后一句话,便轻推一把裴娆的后背,将人推进机要阁,关上门。 裴娆理了理自己裙摆,发现跟着嘉卉胡闹奔跑的时候,捎带上不少泥泞。 她可是心疼坏了这一身价值连城的华服,噘了噘嘴,不开心地嘀咕了两句。 萧玠抬头便看见裴娆摆弄衣摆的娇俏模样,一时间恍若翩跹,看得忘了动作。 “......” 裴娆刚想朝里走,却直接跌落进萧玠直楞的眼神中。 “你,你怎么就在门口?”裴娆看着离自己不过几步距离的萧玠,羞赧不已,那方才她小家子气的嘀咕声是不是都被听了去? “路过,拿卷轴。”萧玠晃了晃手中之物。 “何事?”他淡淡问。 “...那个...是圣人带我来这的。”裴娆低着头,只敢看自己攥在腰前的双手,少女白皙纤弱的手指因为常年练习琵琶曲而布满累痕。 “我知晓。除了圣人允许,无人敢放你进来。”萧玠低沉嗓音在空旷大殿内格外亮耳,直往裴娆心尖立钻。 “...没什么事,圣人让我来看看你,你没时间就好,那我先走了!”裴娆深感自己是一刻钟也待不下去,撒丫子便想跑,被萧玠从身后堪堪拦住。 男人肌肉愤张的手臂将她圈住,裴娆后背紧紧贴着温热的胸膛,不用回头也知道此情此景是一个如何让人臆想连篇的动作。 “别瞒我,我总会知道的。”萧玠开了口,语气中带着强硬。 这要她怎么说!裴娆气得一拧眉。 “匡舟。”萧玠松开了抱着裴娆的手,手臂上裴娆的余温还刺挠着他的皮肤,让他回味余韵,心口发痒。 男人立刻从门外进来,身边竟然跟着小皇帝? “你...”裴娆看到萧玠一脸淡然便知,原来他早就听到了声响。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想必圣人将她带到门前时,萧玠便已察觉动静。 “说吧。”萧玠颔首。 “首辅大人,朕知错了,朕就是想看看裴小姐来寻你,你会有什么反应嘛。”李胤禛笑着撒娇,这是小皇帝第二次在裴娆面前向作为臣子的首辅道歉。 裴娆眉心一跳,仍是难以接受这等反差。 “朕路过花园假山,看到安平王李齐正拽着夫人,听到他说了些让夫人跟了他,日后他会对夫人好的浑话。所以呢,朕一棒槌把他给敲晕了。这不,立刻把裴小姐带来,让你保护。” 李胤禛皮笑肉不笑,裴娆觉得他虽然年纪小,但简直是一只小狐狸! 萧玠危险地眯起眼睛,李胤禛知道,首辅这神情是真怒了。 第二十五章 花灯 “留他一条性命哟。给朕个面子。”李胤禛开心地笑了笑,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随后蹦蹦跳跳离开机要阁。 月光下,圣人面色平淡,不似方才喜笑颜开。 萧玠对着匡舟道:“安平王在城中有几处宅子?” 匡舟恭敬作揖道:“属下明日查。”按照萧玠的性子,恐怕若是没有圣人那句面子,现在的安平王已然是一具不会动弹的死尸了。 令人毛骨悚然的手段。 裴娆不去细想,只见萧玠打开机要阁大门,带着她朝宫门处走。 “我们这是要去哪?不参加中秋宴会了吗?”裴娆小碎步地跟上,前方大步流星的男人却放慢了步伐,似乎是迎合了她的步调。 意识到此,裴娆心头一暖,勾唇。 “你还有心情参加么。”萧玠淡淡地问。 这倒是,裴娆想到如今宫中地上还躺着那白日做梦的安平王,她就一步都不想再靠近。 “上车。”萧玠拉开帷幔。 “主子,去哪?”匡舟在前面驾马,回头问。他们三人大摇大摆走出宫门,直把当差的小厮看得愣直了眼睛。 “河桥,看花灯。” 什么? 裴娆身形一顿,她坐在马车内,路上颠簸,她用余光看着萧玠,抿了抿唇。 原来萧玠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她前几日便和嘉卉在府中讨论中中秋佳节时,小河上会流淌着千万花灯的奇观,只是她从来没参与过。 上一世蹉跎,只苦苦等待,而今想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此刻的街坊仍然灯火通明,道路两侧行人众多,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裴娆稍一拉开侧帘便能看到马车外人山人海的热闹场面,吆喝声此起彼伏,如今佳节,多了许多贩卖花灯的小贩,他们席地而坐,卖力推销货物。 “萧玠,我可以下马车走走吗?”裴娆开心地问,嘉卉在一旁默默地握住她的手,换做寻常,萧玠定会以担心她的安危而拒绝,实则是怕裴娆跑了。 但他点头应允。 “匡舟,下马。” 他们将马车停靠在小巷内,几人步行于闹市。 很快便到了河岸边,人群聚集在一起,女子们化了艳丽的妆容,身着精美衣服,与自己心爱的人相依,共同流放手中花灯。 花灯形状也千奇百怪,兔子灯笼,月饼南瓜,无所不有,稍微昂贵些的花灯更是精雕细刻,还能在上面蘸墨描字。 “喜欢什么?”萧玠看着裴娆站在一小贩处发呆,问。 “这个好可爱......”她看中一个小人偶模样的花灯,竟是一男一女站在花灯上相拥! “小姐好眼光,这一款花灯是我们的特色,只此一盏!是我家娘子亲手打造,价格高昂,如果喜欢可以让你的相公买下。”贩卖花灯的小厮赶忙说道。 匡舟从衣袋处扯下锦囊,从里头翻出金箔。 “够了么?” 小厮一看到金光闪闪的金箔,立刻一把夺过,放在嘴中用牙一咬,一验真假,见金箔未断,小厮立刻笑开了花::“哎哟,不知是哪位贵人来访,幸会,这金箔足够了!来,小姐,这花灯呀现在是您的了!祝二位百年好合,长长久久!” 第二十六章 许愿 萧玠轻咳一声,别过脸去。裴娆抿着唇,羞怯地接过小厮递过来的花灯,细细观察其上纹路,发现小厮的娘子手艺果然精湛,花灯上男女相偎,女子笑靥如花,男子书生意气,一看便是和睦情人。 匡舟感受到自家主上和裴娆之间理不清道不明的气场,使了小心眼,开口附和小厮道:“夫人,放了这花灯许的愿望说不定真能实现,毕竟这可是独一无二的双人花灯。” 彼时街上行人步履缓慢,女子频频回头与身后夫君调笑,人手一盏花灯,河边人影来来去去,苍月悬挂于夜空,人间景象一片气派,烟火气息笼罩在神州大地,丰和年延,民泰安康。 “萧玠,你来题字可好?”裴娆手中握着毛笔,却不下笔,只是侧身回头问萧玠。 她知晓萧玠写得一手好字,虽说不是书法大家,龙飞凤舞,然也有入木三分的气魄,往年的文书院摘抄誊写史册都是让萧玠来把关的。 “平安,喜乐。”裴娆红唇轻启,谈吐婉柔,男子便依照她所言,在花灯吊牌处写上此四字,墨迹尚未干,微风鼓动一江秋水,涟漪不断,桥头的歌女在唱戏,偶有琵琶琴音传来,涤荡岁月。 “我希望这一世能和萧玠做一辈子的夫妻,恩爱和睦,不离不弃。” 裴娆闭上双眼,将手平举胸前对贴,弯了半个身子,虔诚许愿道。 虽说素来对此等事物不关心,萧玠仍是有些好奇,富有磁性的嗓音在裴娆耳畔低低询问:“许了什么?” 裴娆侧头,一笑:“告诉你就不灵了。” 既已下定决心,裴娆看着眼前此人,心中动容。 红烛光在小河上蜿蜒曲折,逐渐汇聚为红线,宛若伊人发带,丝丝缠绵,情意绵长。 几人回府后,裴娆更衣沐浴。 “夫人,今日那安平王这般对你,恐怕不会就此作罢,你日后千万小心呀......”嘉卉从小跟在裴娆身侧,早就把裴娆当成自家亲姐姐一般对待,出言提醒道。 回想今日李齐那作态,裴娆心中犯恶。堂堂安平王,竟在宫中做出此等伤风败俗的丑事,若非女子名节事关重大,她必定要给李齐点颜色瞧瞧。 “无妨,这种小人我见多了。” 裴娆只是淡淡道,她上辈子所吃的苦至今历历在目。 夜间。 熄了烛火,香炉内熏香浓烟在空中盘旋,绕成圈,室内一片安静,然而躺在床上的女子面色十分痛苦。 “夫人?” 嘉卉半夜惊醒,感受到帷幕内女子的躁动,于是乎出言试探。 裴娆嘴中发出呢喃,似乎在与什么人对话。 “不要...不要...求你放过我吧,求求你别碰我......” 嘉卉惊得瞪大了眼珠子,夫人这是做噩梦了?梦魇缠身,恐怕难以清醒,嘉卉拿不定主意,于是跌跌撞撞跑出居室,往匡舟处去。 “嘉卉?夜如此深了,有何事?”匡舟睡眠浅,听到房门被人敲响,立刻披上衣服前去看望,这便看见门口处面带焦虑的嘉卉。 第二十七章 柳朝暮 清晨,裴娆轻轻睁开眼,视线模糊之际却发现留在自己床头的物件,她拿近一看,竟然是萧玠的贴身令牌。 昨夜,他来过? “嘉卉,这是怎么回事?”她问。 听到裴娆问话,嘉卉立刻跪下,磕头谢罪道:“夫人,是奴婢自作主张去寻了首辅大人,昨夜你噩梦连连,浑身是汗,奴婢担心你,于是.......” 原来如此,萧玠他竟是在此守了一夜么? 裴娆愣住,坐在床头发呆。 她回过神来,已经日上三竿,正在庭院中散步,却听到身旁路过的府中下人窃窃私语交谈: “你可知晓?听闻今日安平王在花楼吃酒,结果不慎从台阶处摔倒,直接半空中摔下,摔断了半条腿!寻了医师来看,说是没有十天半个月好不了呢!” “这安平王平日里还算稳重,怎么会吃酒醉到从阁楼中摔下?此事也是蹊跷,街坊小巷内都在传呢,大家都当笑话看。” 李齐摔倒裂了半条腿?裴娆身形一顿,漫不经心地继续走着,她心中了然,此事肯定与萧玠脱不了干系,凭借他的手段,是肯定不会露出任何马脚,就此让安平王吃了哑巴亏,有苦说不出。 前世从未有人护着自己,大事小事都需自己操劳,如今借着十六岁芳华,她竟品尝到一丝女子娇宠惯养的滋味,如抹了蜜蜡般甘甜。 于是乎,嘉卉又看到自家夫人在厨房内忙活,说是要去宫中给首辅大人送吃食。 何厨娘和赵管家嘀嘀咕咕道:“咱们夫人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前阵子还一哭二闹三上吊,如今竟然对大人是更加依赖了,一日不见都不行!” 赵管家有要事禀报,半路被何厨娘拽住聊八卦,颇为无语,甩甩袖子便绝尘而去。 “夫人,夫人,您快别忙活了,有人递呈上拜帖说要见您!”赵管家风风火火推开厨房门,里头浓烟滚滚。 “谁?”裴娆这才一脸黑地抬头,晶莹剔透的眼瞳中透露出疑惑,自己才嫁进首辅府不出一月,怎么就有人前来拜访了? “是柳御史的二女柳小姐,名朝暮。” 柳朝暮站在首辅府门外等了小片刻,才等到裴娆开门迎接。 “不知道今日柳小姐会到府上拜访,有失远迎。我方才在厨房内张罗吃食,让柳小姐久等。”裴娆客客气气地行礼,作一邀请姿势,柳朝暮这便顺势进了首辅府内。 “早就听闻首辅府是当今城中最气派的内府,珠宝银钗,金碧辉煌,钟鸣鼎食之家的气派我今日算是有幸瞧见了。” 柳朝暮噙着笑,缓步走在裴娆身侧,语调不平不淡,让人不好把握她究竟是好意还是酸意。 朝中官员之女果然不一样,裴娆眉眼弯弯,不着痕迹地说:“柳御史平步青云,想必柳小姐见过的世面不比首辅府上的差。” “哎哟,首辅夫人这话说得,你莫要寻我开心了。别的不说,今日我特地前来府上拜访,一是想看看二位新婚之景,二是我带了自己亲手制作的糕点,想送给夫人尝尝。” 第二十八章 无毒 送糕点?裴娆面上神情不变,心里头倒是警惕起来,“夫人此等好意,我心领了。”说罢。她便看见柳朝暮从食盒内端出一糕点,竟是桃酥。 桃酥是宫廷中贵人才能享用之物,寻常百姓人家难以尝到,会做桃酥者不少,然而能做好之人,恐怕也只有御赐亲用的厨娘,柳朝暮素日待在闺阁之中,喜爱研究糕点不是怪事,只是裴娆如今行事小心,如履薄冰,不敢走错一步路,否则这得来不易的重生定会消亡。 “这桃酥,我选用陛下亲备在御膳房的鲜桃,捣鼓花瓣成泥馅后调用自制香油与作料,最后凝成桃酱涂抹于内侧,桃酥外部饼皮制作火候把控得当,掐准时机进行烘焙,是下了些许功夫在里头,否则也不好意思献给首辅夫人。” 柳朝暮也是上京内国色天香,颇有名气的佳人,一身手艺尚且不提,便是花容月貌也能让不少书生为之倾倒,据说今年科举榜首也题了诗文赞扬上京中才子佳人的美俊,其中柳朝暮便是上首。 这样的女子,恰恰是最看不透她心中所想。 裴娆接过桃酥,将其递给身侧的嘉卉,嘱咐道:“这可是柳小姐亲自制作的桃酥,你方才也听到了,记得小心轻放,若是有一丝损耗我可是要罚你的。” 嘉卉心领神会,立刻点头道:“夫人放心,奴婢定然小心翼翼藏着。” 柳朝暮挑眉,眉梢高高吊起,青黛色与她秀黑之发如水墨般灵逸,一颦一笑之间便是一幅画卷,她上前亲昵地握住裴娆纤细手腕: “首辅夫人日后不必跟我客气,今日这拜访贴是我想与夫人结交的媒介,若是夫人觉得这桃酥好吃,日后我便时常送一些来到府中。” 二人皮笑肉不笑地寒暄片刻,裴娆总算是送走了这尊菩萨。她不是不相信人心,只是如此上赶着要结交的女子,她反而需要多多提防。 不出一炷香时间,萧玠便带着人面若寒霜地回到府中,步履生风,一看就是宫中那位又调皮惹事,弄得他不悦。 “萧玠。”女子清脆的呼声从身后传来,本大步流星的男子霎时间顿住脚步,回身看去。 “何事?”他低头,见裴娆小碎步朝自己跑来,手中竟拎着模样看似为桃酥的糕点,裴娆笑着道:“这是柳朝暮今日到府上赠予我的,但我没尝。” 萧玠伸手去接,指尖与裴娆触碰,凉意触感顿时窜上心头,萧玠便一激灵。二人互相对视,一种缠绵的氛围顿时萦绕四周,勾人心魄,挠人心房。 “柳朝暮?”萧玠皱眉,乌黑瞳孔折射出思索的光,随后点点头道,“此人我有印象,柳御史二女。” “她送你桃酥做什么?”萧玠把玩一番比自己手掌大不了多少的桃酥,让匡舟拿来试毒银针,裴娆略显紧张地看着此情此景。 银针试了,并未变色。 “无毒。” 萧玠轻放下桃酥,直勾勾看着裴娆。 “柳朝暮若是日后还来,你想不想见?” 第二十九章 上门 “想见如何,不想见又如何?”裴娆嘴角噙着笑,倒是不害怕,微微踮起脚尖儿,鼻尖几近快要凑到萧玠下颚,眉目间含着调皮意味,灵动如山间奔鹿,让人移不开眼。 “若是不想见,首辅府方圆一里内,都不会再出现她的身影。”萧玠面色很淡,口吐之言铿锵,裴娆知晓,他既然如此说了,便真的会做到。“若是你想见,首辅府大门随时为她敞开。” 首辅府向来为私要内宅,自二人成婚后,萧玠为护裴娆周全,更是对大院严加把守,寻常端茶送水的小厮便也是会些许武功的。 能向一外人敞开,是给足信任,亦是宠着裴娆。 暧昧因子漂浮空中,欢跃跳动,四目相对之时,谁都无法平静无波。裴娆率先移开目光,耳根子竟被萧玠的话烘焙出红,粉嫩的耳垂可爱迷人。 “厨房里有我给你做的吃食,你若是肚子空便去尝些,我要午休了!”裴娆一把牵过嘉卉不知所措的嫩手,两个少女踩着碎步腾云离去,速度快如脱兔逃亡。 匡舟在一旁笑出声:“主上,夫人似乎逃走了。” 随后他便吃了一记闷拳,萧玠臭着脸转身道:“滚。” 裴娆回到房中小憩,正与嘉卉商谈着往府上购置些新衣,却在门槛处捡到一封书信。 “嘉卉,把门带上。”裴娆瞧见书信上的字迹,神色一凝,眯了眯眼睛,这个字她便是化成灰了也会认得,贺知洲教她读书写字,她早已将此人写字的风格铭刻于心。 慢慢拆开封条,里头掉落出两页宣纸,上头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裴娆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这字,我曾被他手把手教着写过。大抵是一种因果缘分。” 嘉卉身形一怔,方才见自家主子心神不宁的模样,她多半猜测到这封书信的主人是谁。 “贺知洲叫我跟他走。”一句话,概况这封信件的内容。 裴娆从一旁寻来蜡烛,烛光摇曳,蜡油因献身燃烧而滑落烛身,一滴一滴掉落在蜡盘内,在火光最盛处,烧开一束火花,灰烬逐渐飘散于空中,堙灭了墨与情。 她把信烧的一干二净。 “查一查帮忙送信的人是谁,若是无人接应,贺知洲不可能将信送至我的房内。查到以后打十大板子,便发落出去吧。” “是。”嘉卉轻轻应声,退进黑暗处,利索地出门办事。 看来这首辅府也不是一汪清池,裴娆惊觉后,掩面沉思,她这一世该如何做,才能避免大祸患降临自身? 只是没想到,裴娆烧信三日后。 萧玠托起温茶,氤氲香气随他手掌挥舞的动作逐渐消散,他眼皮一抬,眼中寒冷至极。匡舟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主上,门外的石狮子被人砸断了头,连府外栽种的花草也被一把火少了个干净。而且.....夫人方才步履匆匆走出房门。”匡舟汇报时,抱拳的手抖了抖。 男人闻言,站起身,高昂阔步从阶上走下,阴鸷的脸上表情可怖,他带着匡舟疾步走向大门处,临近之时一字一句问:“谁干的?” “我干的。” 门口处传来铿锵又咬牙切齿的声音。 第三十章 侯府 萧玠只飞起一脚,就把贺知洲踹出一口血,跪在地上再起不能,而随后贺知洲被首辅府的小厮推出大门,随后便结实地摔了一跤,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不管衣衫如何褴褛,只坚持高举手中拜帖,朝府内喊:“我今日要拜见首辅夫人,请让我进府!” “娆娆让我留你一命,我不在首辅府大动干戈,免得脏了娆娆的眼。”萧玠转身时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小厮不耐烦地啐一口,对纠缠不清的贺知洲骂道:“你是无赖不成?别逼我们在门口动手,听到大人说的话没有?你从哪里来赶紧滚回哪里去,我们夫人不见,不见!” 贺知洲瞪大眼睛,充满不信:“不可能!萧玠,你给我出来......” 然而他突然噤声,从首辅侧门处传来声响,他听力敏锐,立刻奔去相看,贺知洲猜测是裴娆偷偷从侧门溜出来见自己,然而入目所及竟是一辆马车。 贺知洲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由嘉卉搀扶着上了马车,拉上帷幕时言笑晏晏,似乎心情不错,他直直愣在原地,看着马车掉头朝着街道远处行去。 他方才在门口大呼小叫,裴娆不可能没听到,难道....那该死的萧玠竟已经威胁娆娆到这种地步,让她不敢言不敢怒了么?! 马蹄声声,忽隐忽现。 裴娆已消失在视野中,贺知洲眼神抹上一丝狠戾,狠狠扯了下嘴角,剜一眼首辅府紧闭的金同锁红木漆大门,转身愤然离开。 这笔账,他迟早要和萧玠算清。 与此同时,远定侯府内。 素日在朝中忙着政务的侯爷今日早早归家,洗漱更衣,甚至精心准备一番,只因为家中来消息说,自家女儿要来探望。 自从婚约既定,裴娆便与侯府断绝来往,说什么也不肯回家,似乎铁了心不嫁那首辅大人。 老爷子年事已高,虽严肃端庄,看似严厉,实则坐立不安。 “夫人,你说,娆娆这次回来是为何?”他怕自己女儿有个三长两短,提着一口气,毕竟前阵子裴娆还悬梁自尽! “你放心吧,娆娆啊,长大了。”王氏轻拍着他的手,哄道。 然而直到裴娆跪在二人面前,他们心中各自有各自的惊涛骇浪。 “好孩子,你这是做什么?!”王氏脸色一下变白,忙要上前拉起裴娆。 室内婢女们面面相觑,裴娆对着有生养之恩的父母微笑道:“爹娘,是孩儿不懂事,日后我会好好和萧玠过日子,他待我好,我便不会辜负他的情谊。” 远定侯年过半百的人,听到女儿说此话,竟有些热泪盈眶,他叹了口气,声音饱含沧桑:“好啊...好啊...你想通了就好,囡囡真的长大了......” 他们夫妇两半生操劳,无非是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萧玠虽是奸臣,然而对裴娆并非没有情谊,否则不会下定决心要三书六礼迎娶裴娆,给她满城风光。 一家人在府中吃了团圆的晚宴,裴元见到姐姐回来,兴高采烈,把近日作的画全数端出来要让姐姐欣赏,并一脸期待地看着裴娆,一看便知是想要表扬。 “元郎想必十分刻苦练习,几日不见就进步如此飞速。” 裴娆揉了揉二弟毛茸茸的脑袋,二人相视一笑。 “娆娆。”在侯府书房内,远定侯背对着光站立。 第三十一章 珍宝 第三十二章刺绣 第三十三章 送香囊 第三十四章 逗乐 第三十五章 城东 第三十六章 账目 第三十七章 试探 第三十八章 邀请 第三十九章 游船 第四十章 坦白 第四十一章 壁垒 第四十二章 怀疑 第四十三章拦截 第四十四章交涉 第四十五章 质问 第四十六章 横抱 第四十七章 羡煞旁人 第四十八章 退却 第四十九章 离楼 第五十章 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