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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如果她真的跟陈执在一起,爸爸不会怪她吧。



她曾经在深夜很想陈执的时候这么想过,第二天醒来,她狠狠地骂了自己。



无耻。



她的爸爸因为陈执的存在间接性被判死缓。可是她却为了一己私欲,要跟陈执在一起,这就是无耻。



但是……



此时此刻,他抱着她,她也抱着他,只是一个拥抱他们就可以温暖彼此。



他们知道对方所有的丑和恶,可他们依然觉得对方是灿烂的。



陈执说只有他能把她从黑暗里拉出来,她一直都知道,可以前她认为她能熬得住,她并不是特别需要,哪怕没有他,她也可以活下来。



但是现在,她知道,她需要他,就像他需要她。



过去太沉重,未来也太沉重。



他们可以自己“熬”那些日子,但是只有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才是“过”日子,除了彼此再也没有其他人能够。



林初忽然清楚,这份感情很珍贵,它可以像生命那么重,她绝对不能刻意把它藏起来,好像见不得光。



爸爸是她爱的爸爸,也是爱她的爸爸,她作为女儿需要真正的尊重他。无论如何,她要把自己认为珍贵的感情亲自带到他面前,向他坦白,让他知道,无论结果如何。



-



林初和陈执在下午落地于霖城,是个不冷不热的好天气,风挺大,吹过来属于霖城的味道。



林初在去年的国庆去到暄城,在今年的国庆回到霖城。



或者不能用“回”,林曲把霖城的房子卖掉在暄城买了个房子,她们在这里没有家了。



林曲起初很难过,后来有一天她突然说:“离开一个地方也没那么难,早知道早点带你离开那里了。”



林初又想到离家前姑姑说的话:“其实,你那个心理医生是陈执介绍给我的,他妈妈是医生,是托他妈妈的关系。”



林初没问陈执跟他妈妈关系怎么样,只是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



陈执从窗外抽离视线,转头看向她,她没在看他,而是看着窗外的霖城,侧脸安静柔和。



出租车开了很久,最后抵达霖城监狱。



林初站在大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在等林趋出来时,林初听到身边人说:“告诉你一件事。”



林初心不在焉应:“什么?”



陈执:“我经常去看望你爸爸。”



林初愣住:“什么?”



他朝她点点头。



林初错愕:“可是,爸爸没提起过……”



“他知道我不是什么坏人,但他不知道我是不是能陪在你身边的人,他在意你的想法,顾虑你在大学会遇到新的人,所以不主动提起,他在等你的选择。”



林初睫毛轻颤,想到林趋在玻璃后的面容,鼻子发酸。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目光幽深些许,“因为我想你正视自己所有的情感。不后悔。”



不后悔。



……



半个小时后,两人走出监狱大门。



林初在门口用力抱了陈执一下,她的眼睛因为刚刚流了泪仍然红着。



“这个拥抱是给你的。”



然后,她又用力地抱了他一下,声音轻颤。



“这个拥抱是替爸爸给你的。”



陈执眼睛发涩,回抱过去,干哑道:“谢谢。”



……



林初猝不及防困了,从决定来见林趋那天起她就没有睡好过,昨天晚上更是没睡,今天上午坐飞机,现在终于感到疲惫。



等她再次醒来,是三个小时以后,她刚有动作,旁边沙发上的陈执立马睁开眼。



林初看到他才放下心,环视周围犹疑问:“这是哪?”



陈执坐到她身边,“我家。”



她诧异:“你家?”



“嗯。”



墙皮重新粉刷过,所有家具换了新的,客厅不再像以前那样大得吓人,变得不大不小,放置着各种家具,摆放位置也换了,储藏室的对面多了一间厨房。



所有一切都变了,除了那个可以通往院子的玻璃窗和窗户旁边的防盗门。



陈执一直看着林初,观察她的反应,她环视了一圈,最后抬头朝他笑了一下。



他松了一口气,看来不会让她记起那些不好的。



林初见状轻轻抱住他的腰,她没说谢谢,说:“辛苦了。”



忽地想起什么,“是你……抱我回来的。”



陈执勾唇,低低“嗯”一声,刚想逗她她已经松开,跑向窗户,“唰”一下拉开窗帘。



窗户被打开,院子里的风溜进来,林初深深呼吸,跨过窗户。



她站到院子里,入目是墙上淡粉淡紫的花,视线轻移,是那个仍被藤蔓和花儿缠绕的黑色铁门。



再转头,橙黄的一个个挂满绿色的枝头,在红色的石榴旁边,生动极了。



石榴好像比去年大了点,而……



林初回头,说:“橘子熟了。”



陈执跳进院子,一眼看到那些橘色,他走过去,抬高手摘下最上面最大的。



林初接过,圆圆的橘子躺在手心,她掂了掂重量,又放到鼻子下嗅它的味道。



最后,她拨开橘子皮。



橘子皮剥开,橘子的味道散出来,她的记忆也被打开。



“去年的前两个橘子都被我吃了。”



陈执静静看她的动作,“那第三个是被我吃了。”



林初想到那两个橘子,抿唇压住那些想冲破笼子的记忆。



最后她无奈笑了下,任由记忆翻滚,将剥好的橘子递给他,“那今年第一个橘子你吃。”



陈执掰开一瓣,塞到嘴里。



她问:“甜吗?”



他挑眉,“要尝尝?”



说着俯下身将脸凑近她的脸。



林初猜到他会这样,直接转身继续摘橘子。



她踮着脚抬高胳膊,艰辛地摘下一个橘子。



橘色落入掌心,她抬头时又看到天边的橘色。



林初看着那光,想到陈执黄色的发,她转头,盯着他如今的一头黑发。



其实也很适合他,他的气质很淡,五官清隽,黑色的发衬得他更加利落,也更加有少年感。



傍晚的风扫过,将他单薄的T恤吹鼓。



白色衣服一直很适合他。



她喜欢的院子,她喜欢的少年。



林初的世界被染成暖色,笑容也是暖色。



她在看他,他也在看她。



夕阳在她身后,她背着光,整个人镀上一层柔软的橘红,发丝随着风摇曳,吹过榴花,捎来淡淡的味道。



然后他听到她说:“去吃章鱼小丸子吧?”



“好。”



两人推门而出,遇到对面刚回来的老奶奶,老奶奶手里摇着竹扇子,乐呵地笑了,“回来了?真好。”



两人朝她点点头。



老奶奶边开门边感叹,“年轻真好,可以到处跑。”



两人走出防盗门,景桐小区熟悉的绿化映入眼帘,林初呼吸微滞,手指轻缩,无意识挠着陈执的手背。



他拉着她继续往大门走,路过健身处,抵达门卫室。



“哎呀,小姑娘好久不见——”



林初循声看去,是门卫。



她轻轻勾唇,“好久不见啊。”



门卫看着两人,手里拿着竹扇子一边摇,一边感叹:“真有意思啊年轻人,日子还长啊年轻人。”



年轻啊年轻人。



他们还很年轻啊。



梧桐开得正好,景桐小区的侧门转啊转,几个人走进来,转门隔间还剩两个位置,林初眼睛微亮,推了陈执一下,陈执了然,趁机进去,她跟着进入后面的一个隔间。



隔间里的人看到彼此笑了一下,门卫喝着茶看到这新奇的一幕大笑出声,连忙拿手机拍下。



两人走出隔间,手自然而然拉在一起。



周围的一切都太熟悉了。



熟悉得让两人只能更紧地握住彼此。



小炒店……星时酒店……一重拉面……小笼包店……夜辉网吧……



他们好像很久没回来,又好像昨天还在这里。



那些很短却又很长的日子,他们一起走过这里的大街小巷,发生属于他们的故事。



终于走到公交站,连站台都让她熟悉。林初蹲在站牌下,看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看地上被叶子吹的跑来跑去的梧桐叶。



是她熟悉的梧桐啊,不是飞絮的杨树。



她侧过头,不经意看到什么,愣了一下,然后立马扯了扯身边人的胳膊。



陈执蹲在她身边,她看车,他看她。



“怎么了?”他顺着她的指向看去。



林初:“就是卡在垃圾桶下面的那根烟头——”



陈执看到了,在红色和绿色垃圾桶中间,烟头被卡在垃圾桶和地砖之间。



林初莞尔,“一年前它就在那里,现在还在那里。”



他挑挑眉,也轻轻笑了。



公交车抵达,两人上车刷卡,不约而同坐到他们以前经常坐的位置。



路上的风景越来越熟悉,林初的心情随着那些熟悉的建筑而起伏,酸酸胀胀的感觉让她坐立不安。



公交车拐弯,林初的眼睛被几个金色大字闪到,但她还是看清了:霖城三中。



陈执也看到了,缓缓说:“我去了霖城三中复读。”



林初微愣。



“三中现在对学生的管教很严,从衣装头发到校牌,还有早晚自习的出勤率。”他喉结动了动,说:“校园各个角落都装了摄像头,不会再发生那些事。”



林初掀起睫毛,情绪在波动,是难以言喻,她也不知道的感觉。



“霖城三中很漂亮吧。”



她问,他没有说话。



林初望着天,眼前出现霖城三中的样子,“我第一天转去霖城三中的时候就觉得,那里可真好看,只是没想到后来会变成那样。”



他握住她的手。



“霖城三中重新整顿,各个角落装有摄像头,应该不会再出现我那种情况了。”她淡淡勾了下唇,“对我来说,那里是噩梦,但是未来,它会成为很多人怀念的地方。”



陈执:“大概吧。”



下一秒,林初的脸颊一热。



一个炙热的吻触上她的左脸,停留了十几秒。



她的呼吸稍稍停滞,脸颊开始泛红。



陈执眼底带笑,右移到她耳畔,“我喜欢你因为我脸红。”



林初恍惚回到去年夏天,少年这样吻她,不在意她脸上因过敏而起的红疹,说:“我喜欢你因为这种事脸红。”



公交车到站,陈执拉着她下车。



霖城没怎么变,而小吃街是完全没有变。各个摊位一年前卖着什么,现在还在卖什么,老板也没变。



油烟袅袅升起,绕几圈吊灯,再被风吹走绕几圈路人的头发,然后不知去了哪。



“土豆棒?”



“好啊。”



“鸡翅包饭?”



“好啊。”



陈执正要离开摊位的脚停下,挑眉看她。



之前几次他要给她买,她都不吃。



“不是不喜欢吃米?”



林初弯了下唇,“那个时候想着要离开霖城,所以不愿意吃米。”



陈执摸了摸她的头发,对老板说:“两份鸡翅包饭。”



两人继续往前走,路过卖冰沙的林初停下,但是陈执停也不停继续走。



“陈执——”林初站在原地喊他。



陈执回过头,就见她指指冰沙,说:“我想吃这个。”



吊灯橘黄,她披着长发,穿着干净的长裙,轮廓柔软。



像在跟他撒娇。



陈执像被电了一下,根本开不了口拒绝,只能冷着脸对卖冰沙的说:“麻烦注意点,不要把芒果味的混进去,我女朋友过敏。”



卖冰沙看他们一眼,笑了笑,“好嘞。”



林初拿到冰沙心满意足,陈执全程盯着确认没有芒果味的混进去。



林初把第一口喂给他,她自己吃第二口,忽然想到之前他吃她勺子里的馄饨。



陈执低头看她时,发现她脸红了,随即抬起她的下巴,拧眉问:“又过敏了?”



看了会发现不是。



他刚刚也没做什么。



他看向那个勺子,心跳慢了半拍,最后忍不住笑了。



“还对什么过敏告诉我。”



林初想了想说出来。



陈执眉头越皱越紧,最后看着她说:“看来我以后要好好看着你。”



林初轻笑,继续吃冰沙。



两人一起买了章鱼小丸子。



还剩最后一个目的地,他们并肩离开所有摊位,继续往前。



林初听到身边人摸硬币的声音,只是……



前方,那个老人坐的位置空空荡荡,风只捎来路人的聊天声,没有二胡声。



陈执神色淡淡,将已经抓起来的硬币放回去。



林初拉住他的手,缓声说:“可能因为时代进步,大家都用手机支付。”



她一年没来,他也一年没来。



陈执反握住她,“嗯。”



两人手拉着手往前走,林初想到她刚到暄城时,秦警队发给她的短信。



【其实我不应该再来打扰你,可我听到你自责的那些话很难受。你是第一次经历那种事情,你不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这些应该是你的家长教给你,老师警察们提前给你信任的。提到这个我很抱歉。但是我想说,你千万不要自责。】



【受害者的家长没有教育好受害者,施暴者的家长也没有教育好施暴者。事情发生后,受害者需要受到呵护和教育,施暴者需要受到教育和惩罚。可是没有人这么做。老师学校没有把校园暴力当回事,不作为。警察同样没有把校园暴力当回事,不作为。】



【但是,我特意去问了我认识的老师,他们在努力,我问了身边的同事,他们也在努力。】



【我说这些不是想替老师或警察解释,就是想告诉你,有人在努力,这是世界会慢慢变好的,时代在进步,我不求你相信我们,只希望你不要对这个世界失望,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林初收到这些短信时,正处于焦虑期,他的“时代”二字刺激到她,她回复后直接换了手机号。



【时代?没错,问题就是这个时代,问题出在我活在这个时代!这个时代是不会有人把校园暴力当成大问题的!时代在进步?未来会变好?那得多慢?!我死之前舍得给我瞄一眼吗?!】



两人走到公交站,林初回神,问:“你有秦警队的联系方式吗?”



“怎么了?”他打量她的神色,边说边掏出手机。



“想跟他说一些话。”



陈执见她状态无异,翻出秦警队的联系方式。



在许多年前,没人想得到智能手机会普及全球,也没人想得到手机支付会走遍大街小巷。



时代在进步,未来会慢慢变好,有人在努力。



不过,她现在还活在这个没什么人在意校园暴力的时代。



时代的原因一些正义可能直到她老死都无法伸张,不同时代应该选择不同的自我保护方法。



也许这个时代,就是需要受害者不断地提醒那些大人,让他们知道这件事对自己影响很大,才有可能得到回应。



但是,她还要坚持一点,不是所有的事她都会妥协。



一些人有原因或无原因地走上黑路,其中有人会受到惩罚,有人不会受到惩罚。



但是,林初不会因为可能逃得掉惩罚而踏入黑路,也不会因为惧怕被惩罚而不踏入黑路,她会选择踏入充满阳光的路,只是因为她愿意,她由心底愿意向阳而生。



林初将自己的一些想法发送给秦警队,深深松了一口气。



一道晚风路过,少年少女的衣摆轻颤,伴随着梧桐叶的颤动,奏出一首小曲儿。



同一时间,路灯亮起,橘黄的灯光晕染着周围,夜晚来临。



他们挺长时间没见过霖城的夜晚了。



他们生于这里,长于这里,这片孕育他们的城市还是那个模样,可是在他们眼中又变了样。



过去的那些记忆在此刻浮现,并没有掀起很大的波澜,但是仍如低潮浸泡他们。



有的事情不会被忘记,而是像落入蚌中的石子,经过长时间的磨合变成珍珠。



陈执看到即将抵达的公交车,拉着她站起身,“车子来了。”



林初只是扯了扯他的手,他低眸看她,两人目光交接。



城市的霓虹将远方的天照成藏青色,布着朦胧的一层白光,还不如他的眼睛黑。



在她抬起手的一刻,他也抬起手,两人同时抱住对方,少年少女的温度隔着衣物碰撞。



公交车停下,拉上一批人又离开,掀起周围的落叶。



风从南边吹来又从北边吹来,刺着两人的背。



什么是开始,什么是结尾。



“陈执,我们是最好的。”



风起风落,吹过这个过野的青春,带走一些,留下一些,少年的心事说给了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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