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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大口
自家儿子这一本论语上头几乎都是干干净净,极少数地方抄了些注疏,也不晓得是他胡乱写上去的,还是先生讲得不清楚,俱是乱七八糟。【最新章节阅读..】
这还罢了,旁边那张纸上不过写了几十个字,偏生一个大一个横七竖八的,教人一看就想扇他两巴掌,看他是不是左脸跟右脸也像这一手字一般,肿得一大一小!
这样的水准,别说将来想要求一个进士,连秀才,恐怕都够呛!
顾明看得一肚子火。
延州如今才复,没几个人肯来,好容易花大价钱从旁边州县聘了几个老儒过来给儿子讲学,只盼着他能好生向学,待年底州学开了,又考又买,能挤了进去,再去考明年初的发解试。
他拿那样多贯钱喂了这样久,才从几个州衙官员口中得了话,杨平章已经发了折子去京城,求圣上给延州开恩科,他如今是带兵出征,等回了延州,多则半年,少则三四个月,就要重开发解试。
这是延州城才复的第一轮发解试,一则学生少,二则圣上开恩,名额会格外多,试题也会是最简单的。
自家儿子自家知道,如果这一回考不中,下一回也不要想再考什么了。
花这样多的开销,费这样多的精力,甚事都不让他干,只叫他一心向学,就学成这个样子回来!
顾明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他在这个年纪,已经出去搬泥瓦砖砌墙了!一天不干活,一天就没饭吃!
再不好生管教,难道自己好容易谋求来的这偌大家业,就要交到这滩烂泥手里?!
他把那本论语一摔,扔回桌上,指着一旁的地面,道:“你给我跪下,甚时把这论语抄完三遍,甚时再起来!”
顾思耘吓得脸都白了,他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来,也不敢多问,颤着脚走了过去,因裆下有东西,步子扭捏异常,正要跪下,不想双腿一个没夹稳,那一只象牙船儿直直掉在了地上,“啪”的一声,断成两截。
他只觉得自己两腿之间那二两软肉几乎要顶不住,就要尿了出来,再不敢辩解,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把头伏在地上。
顾明定睛一看,又是心疼,又是冒火,几乎气得七窍生烟。
这可是价逾千金的西域宝船!
因为实在太惹人眼目,他都不敢摆出来,怕叫人看了胡乱揣测,遭人眼馋!
这个败家儿子,旁的本事没有,偷鸡摸狗倒是厉害!心思都花在这上面了,还读个屁的书!
顾明气急,左右一顾,抓过旁边的条凳,冲着顾思耘的头上背上一通乱打,打得这个儿子哇哇乱叫,哭爹喊娘的。
顾思耘挨了几下,立刻察觉出这一回力道不对,恐怕死扛是扛不过去了,不小心就要去掉半条命,他哭着反身抱住顾明的腿,叫道:“爹!爹!轻点打,轻点打!爹,打死儿子,谁来给你养老送终!你瞧不上我,至少也看在我几个兄弟的面上,瞧在我娘的面上!”
他一脸的鼻涕唾沫眼泪,糊成一团,当真是叫人看都没有眼睛看。
顾明被他这几句话噎得几乎要吐血,只恨不得干脆把他抽死算了!
究竟怎么养出的这么个东西!
顾平忠恨得直咬牙,究竟还有没有气昏头,也晓得这个没用的儿子这一回没有说错,打死他,当真就绝嗣了,他又拿那条凳狠抽了两下,但是已是管住了手,没有朝头打,正要好生教训这个儿子一顿,外头突然匆匆来了一个人,见了他,连忙上前行礼,禀道:“老爷,郑押司遣人来寻,说是有事要找您。”
听到说是衙门中人,尤其是那一位来找,顾平忠再顾不得其余事情,他平复了下情绪,对外唤道:“来人!”
一个下仆走了进来,低头听令。
顾平忠道:“你看着少爷叫他抄书,甚时抄完十遍,甚时才给吃饭!”
说完,对着顾思耘啐了一口,又恨恨踢了他两脚,才匆匆离去。
待他走了,顾思耘瘫软在地上喘着大气,片刻之后,一摸下面,果然湿了一片,却是被惊出了尿。
顾平忠出了大门,早有下人牵来马匹在门口候着,他翻身上马,匆匆去了那一位郑押司的府上。
进门的时候,对方早坐在屋中候着他,见他来了,平平常常地道:“上回你托我办的事情,我已是交代下去了,等县盖了印,发到州中,我自会着人盯着打点。”他似笑非笑地看了顾平忠一眼,“顾大,好运道,好大一注财啊。”
顾平忠陪着笑道:“全凭着押司,才能有这一回,等文书契纸一下来,我这一处自有好东西,不会叫押司白做。”
郑显摆了摆手,笑道:“这算什么,是你家的,自是你家的,我不过抬一抬手的事情,有甚好谢的。今日叫你来,是另一桩事,听说你家中尚有一个未出嫁的侄女?”
顾平忠愣了一下,立刻回道:“确实有个侄女,只是年纪尚不过十岁出头。”
郑显笑道:“妥了,我有一个外甥,也是十来岁,小小年纪,生得十分俊秀,他家里头托我给说亲,我想来想去,就想到了你这一家。”
他顿了顿,又道,“他家一直想在延州城里头开个绸缎庄子,只是没有铺面,租的那些,总归是租的,不如自己的,今日涨租钱,明日涨租钱,生意也做不安稳,正瞧中西大街上头那一家,我回来一想,不正是这一回你这批铺子里的一间?将来若是成了,给小姑娘做个陪嫁,也不枉你们亲戚一场!”
顾平忠简直要倒抽一股凉气。
好轻巧的口气
西大街上头那个铺面,是原先顾清峦置下用来做总铺头的,正正是延州城中心的地段,又足有十几亩地,他原本预着得了到手,就劈开成七八个铺面,或做酒楼,或做当铺,或做商铺,早盘算好了。
这算得上说是这一批东西里最值钱的一样。
赔个侄女便罢了,弟弟还能再生,这样的铺面,当真让了出去,一辈子都别想再得一个!
一百零四章 贪婪(月票50+)
顾平忠咬了咬牙,笑道:“铺子好说,等回头咱们两家说了亲,再好生挑一挑,说不定还有更合适的”
郑显摇头道:“有合适的,便多陪两个,别人都说侄女也是亲女,难道堂堂的顾大户,连几家铺面都不舍得?将来那样多的家财,也不差这一点半点的。【全文字阅读..】”
他说完这话,端起旁边的茶盏,有一口没一口的呷了一会,吐出一口茶渣子,又道:“叫我说,也不能只做生意,我家那个外甥族里也有人是侍弄庄稼的好手”
顾平忠哈哈一笑,连忙抢道:“押司放心,侄女也是女儿,绝不会委屈了她!将来出嫁,若是没有厚厚的嫁妆,我也不好意思再听她叫一声伯父。”
他不敢再由对方说下去。
铺子也要,田地也要,再说下去,连屋舍也要了。
照这个进度,就不是被咬掉一大块肥肉的事情了,恐怕不被砍掉半截,他当真出不了这个门。
郑显听了他的话,跟着一笑,道:“放心!放心!有顾大你在,我哪有不放心的道理。”
他把手中茶盏放到一旁,道:“还有一桩事。无主产业,按律收没,有主产业,按律发还,若是生了争执,就要上衙门去递上契纸证据,再行裁决,你可要确定,这些个东西”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顾平忠,道,“顾家在延州上百年,难免没有什么人留下来,若是有哪一个不开眼的跑了出来,你自己便算了,可不要把我拖下水”
顾平忠道:“押司放心延州城当日亡故了那样多的人,顾府又在正中心,整个都烧成了灰烬,别说顾清峦一家,便是我家里头那几口”他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过了片刻,才继续道,“若是当真出了什么岔子,我也不是吃素的”
郑显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顾平忠出了郑家的门,站在路面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着急上马,只把缰绳丢给后面的下仆,自己满腹心思地走了一段路。
他一面走,一面在盘算。
实在不行,那一处铺面就当真送出去做陪嫁算了,不怕噎不死他!索性再陪些田产,铺面,屋舍,就当喂饱这头狼,叫他不要再出来随意撕咬。
只要顾家的老宅自能留在自家手上,其余的都可以先放一放。
顾平忠心中贪得只差没滴口水。
顾清峦家的产业实在是太多了,那只老狐狸,也不晓得整日脑子里都在琢磨什么,钱财都不摆在明面上,他跟了几十年,也就知道一点点,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地契、田契,房舍,银票子,这一大注钱也叫人眼馋,不过依旧算不上什么,最重要的,是那几条商线。
当初顾清峦说关就关,也没问过旁人,也没同任何人交代过,若是能找到重开商路的法子,何愁没有滚滚财源?!
顾平忠脚步越走越慢,心跳却越跳越快。
顾清峦那样谨慎的性子,必定会将商路的联络法子留下副本,十有**,还藏在顾家的老宅
子里。
虽然北蛮屠城的时候,顾家上下数百口人,从顾清峦一家子,到下头伺候的仆役,族中的老幼,连同自家妻儿,都已经被一把火烧成了灰,可顾家宅子毕竟还剩下一个架子。
跟了顾清峦数十年,他总觉得架子里头应当还有东西。
反正顾家都死绝了,与其被衙门把各色财产都收走,不如他拢在手上,四时八节的,帮着烧点纸钱,也算是没有白拿了,两相便宜。
只可惜杨平章到了延州城之后,管得实在是太死,顾家那一处偌大的府第,又是在延州城正中心,实在是太惹眼,不然他早就偷偷潜进去好生找寻一番了。
若是往年,还能半夜想想办法,这杨平章来了,竟搞出了宵禁,兵士、更夫、里长、街坊兵丁轮番巡夜,叫人在夜晚寸步难行。
还是要把顾家宅子收到手中,再好生计较。
顾平忠咬了咬牙。
给就给罢,又不是给不起,只要其余钱财都到了手,这也不过是太仓稊米而已。
他抬头看了看天。
一到冬日,延州城的天空就变得是黄蒙蒙的,许多飞沙尘土四处乱扬。
只要等到了开春,一切都成定局,那万贯家财,便要从那一个顾,转姓到自家这一个顾了。啥时候这一笔才能写出两个顾字,想想都叫人心急如焚。
这是老天爷送的钱财。
当日顾家族中那样多人,全部死在战火,只自己在外躲过一劫,虽然丢了妻儿,好在还带了一个在身边,不算绝了嗣。
若是早些年,自己还能再要一个,可惜年轻时太过糊涂,玩得过了头,想再要个儿子,也没有能力了。
不过凡事哪有十全十美的,如今也算是走了运道,等钱财到手,就好生给儿子说一门亲,早些留个后。
儿子不得用,好好调教孙子,将来也能顶门户。
这一回要找个书香世家的,再多的聘礼也要咬牙给了,哪怕是个穷秀才的女儿,只要识得字,写得文,晓得如何教人
顾平忠还在盘算,脑子里突然闪过方才郑显说的那句话。
“若是生了争执,就要上衙门去递上契纸证据,再行裁决。”
他犹豫了一下,复又自嘲地笑了笑。
哪有那样巧的事情,那一家姓顾的都死绝了,再没有一个剩下。
哪怕没有死绝,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正好在此时冒出来,识相点,不生出事来还好,若是不识相,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了。
他被顾清峦压了这么久,日日在外头跑商线,跟那些个藩人打交道,可不是白跑的。
要怪,就怪顾清峦罢!
延州未复,他就已经在后边做些粮秣生意,与城中许多官员胥吏都熟识,还与城外驻守的官兵也有交情,如今延州已复,他早先的努力终于都有了回报。如今延州城这样乱,弄死一个两个的,当真不算什么。
三两金子还要三两命才能享呢,若是当真不走运,只能怪爹娘生得时辰不好,却怪不得他顾平忠不顾旧情。
这样多的钱物,不晓得就算了,若是晓得了,便是孔圣人,怕也忍不住要动心的罢。
第一百零五章 提醒
顾平忠并没有太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想了一会,把仆役叫过来,径直上马回家了。【无弹窗..】
当日延州城破,北蛮屠城,除了那些个靠近后头城门的,其余尽皆没有跑掉。顾清峦家的老宅正在延州城中心,屋舍建得又大,他家豪富这许多年,不仅在城内有名,一样早遭了蛮子眼红,进得城,第一个就奔那些个富贵人家杀将过去,顾宅首当其冲,根本就躲不了。
就算侥幸走了一两个旁支,四处都是蛮兵,十有**也活不成了,即使活了下去,又哪有什么胆子再跑回来,又哪有什么资格出来讨要资财。
顾平忠扯着缰绳,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瞧着正在重建的延州城,四处盘点着哪一处地界甚时会得到自己手中。
他心中的得意盖过了那一丝忐忑。
不过听了那郑显一句废话而已,自己倒是杯弓蛇影起来了。
有这功夫,还不如盘算盘算该怎的同县中、州中的胥吏打交道。
若是人人都像郑显这样贪,那才要紧。麻烦的是,若是没有这些个胥吏帮忙,自己压根不可能把顾家的家产得到手。
自家有的,不过是一个“顾”姓,以及往年对顾家产业的了解,可那些胥吏手上,握着的可是“势”。他们不帮忙,无主产业,全是要被收归衙门的,哪怕延州再灭上几次,这些东西也跟自己沾不上关系。
这一大块肥肉要怎么分,自家才不会吃太大亏,又能堵上他们的嘴,还得好生思量才行。
且不说这一处顾平忠揣着满腹的心思,在筹谋着那滔天财富,蓟县到延州的半途之中,车厢内季清菱听得顾延章把从前家中情况慢慢道来,隐隐约约的,心头却平白生出一股子担忧来。
她犹豫了一会,道:“我从前听爹爹他们闲话,说起过前朝宗例,旧城收复之际,往往是大发难财之时。土地荒芜,房舍无主,常常有那些个胥吏伙同黑心之人,一并扮作事主,前去冒领资财。有些家业太大,便是官员也会禁不住诱惑,掺和进去分一杯羹。”
顾延章点头道:“冒名受领,不算什么新鲜事。”
良山进学,一样要研习各朝判案。
一朝得了进士,许多人就要外放做官,无论是一乡一野,还是一镇一村,寻常坐堂未必遇得到杀人命案,最常见的无非就是争田争产,互相扯皮。
顾延章思维敏捷,从前学中拿案子来判,他往往能快刀斩乱麻,不被旁的枝叶所惑,虽然判案手法还有些生涩,却是不偏不倚,甚至还能揪出不少官吏的错判之处。
不过那毕竟是寻常宗卷,比起延州这样全城被屠的情况还是有极大的不一样。
季清菱心中思忖片刻,提醒道:“咱们手上有先生给的拜帖,届时拿去杨平章那一处,好生去拜一拜,想必能驱散不少魑魅魍魉。”
都说阎王易见,小鬼难缠,但是若是在阎王面前挂了号,寻常小鬼估计也得掂量掂量。如果能叫杨奎看在柳伯山的面子上,排一两个下仆陪着跑跑衙门,便是再好不过了。
大晋朝延州为北蛮所屠,是一桩极大的惨事,其后衍生出的各种事端,也一样是令人震惊。季清菱从前听父兄谈起,只当做是前朝事,如今当真置身其中了,倒是忍不住担心起来。
大晋养士甚厚,给官员的俸禄极高,可对衙门中办差的胥吏,却是极其苛刻。寻常时候,他们就靠着鱼肉乡里吃饱吃肥,可延州被屠之后,万事俱废,新规待定,漫天都是无主田地,遍地都是失主产业,见了这样多的钱物,那些个胥吏又怎么会放得开手。
不止是胥吏放不开手,便是许多俸禄丰厚的官员,一样放不开手。
按大晋律,无主产业,收归衙门,有主产业,发回原主。
延州城死了那样多的人,尤其富豪之家,几乎全数死亡殆尽,若是都归了衙门,大家都只能干看着,可若是此时突然冒出来了“原主”,自然要发还给“原主”。至于发回之后,“原主”又怎生处理,就是“原主”自家的事了。是拿去吃喝嫖赌也好,是拆成几份,贱卖了送给胥吏官员也罢,俱都不为外人道也。
“原主”是不是原主,其实也只是靠着衙门“认定”而已。便是没有证据,编造些证据出来,只要做得像,衙门又“认定”了,自然就顺顺当当地把那些田地房舍都拢入了手中。
胥吏办差,官员管权,有的是胥吏借着手上的那一点子差事欺上瞒下,有些索性直接不瞒着,同上峰一起吃个饱。
这些事情,他们寻常时候就做得不少,得了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又怎么会放过。
从前总说回了延州,如何如何收拢资财,可如今真个快要到了地头,许多事情便要好生细想一回,有个准备。不能事到临头了,才去慌忙应对。
顾家产业这样大,季清菱毫不怀疑那些个面上的屋舍田产,一定会为人眼红。回去想要回家产,也许并不是简单的去衙门登个名就能做到的事情,要是能舍点钱财便得回来已经算是幸运,就怕遇上那等贪心的,恐怕不割掉大半的肉,还走不出门。
季清菱把自家的担心同顾延章说了。
顾延章道:“我醒得,只怕杨平章此时未必在延州,看这沿途许多厢军往那一处走,应该是正在出兵的样子,等我们到了家,若是能登门拜访自然好,若是不能,我心中也有旁的计较,实在不行,我再来同你商量。”
他同季清菱说着自家打算,声音平和,语气郑重,季清菱听了,也便把此事放在一边,不再去想。
多年在一处,她早有了习惯,只要顾延章说他有了计较的事情,通常便不会需要她再去思虑,十回有十回,都会办得妥妥当当。
不过听他说那一句实在不行,再来同自己商量,虽然从前也是这样说,可此一时彼一时,现下听来,同从前相比,心情全然不同,季清菱只觉得心田处有一丝淡淡的甜意一掠而过,想要去抓,却又抓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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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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