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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孙氏又道:“他一个小孩子家,懂得什么。延州被屠,十死九伤,那一位未必还……就算幸而得活,此刻十有**也不在延州了。若是一直没个下落,难道那顾延章就一直找寻,再不成家了?”
她还有一句更诛心的话没有说出口。
她是听说过丈夫说起战时场景的,一旦打起仗来,惨状无法描述。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北蛮屠城,除了死,势必还有伤。
延州城内的平民,残疾、毁容、受伤的应当不在少数,还有那被糟蹋的可怜孩子,直被掳走,哪里寻得到下落。
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如果顾延章定亲的那一位当真那样倒霉,他难道还继续娶回家吗?
柳林氏倒是真的没有想这样多,她听得顾延章早有人家,又托自己帮着经手六礼,只晓得同喜,哪里会有其余的念头,此刻见钱孙氏说了许多,转念一想,确实也有这个可能。
她犹豫了一会,道:“以延章的性情,未加探访,不曾确认,估计当真不会成家。”
这个小孩她也看着长了几年,无论大义小节,全都自矜得很,若是曾经定了亲,依他的性子,在未曾确认对方下落的情况下,是决计不会另寻他人的。
钱孙氏要的可不是这个答案。
她道:“他自己便罢了,不是听说还有个极疼爱的妹妹?难道不该早日成了家,找一个嫂嫂帮着照应一下?将来说亲说事,他自己麻烦你便罢了,这个妹妹也要麻烦你?”
说起这个,柳林氏便道:“那妹妹也早说了亲,他前日还托付我,叫我下回帮着妹妹一同过六礼。”
钱孙氏“啊”了一声,连忙问道:“他那妹妹说的也是延州城的?!”
柳林氏道:“这个倒是没有细问,听他口吻,妹妹的婚事是十拿九稳,必不会出什么意外。”
竟然还有这样一桩内幕!
钱孙氏心中的那杆秤不由自主地便往顾延章那一侧垂了垂。
如果那顾延章所言不虚,当真不用帮那个妹妹说亲,那嫁过去之后事情便要简单许多,到时候不过帮着走走六礼流程,最多添点子嫁妆,便能打发好。
最好嫁在延州,那样隔得远,也不容易生事。
这一点添妆,她还不至于舍不得!
事情既然已经问清楚,其余的便不方便再同外人说了。钱孙氏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笑着同柳林氏话一阵家常,又聊了聊这一回外出的趣事,特还说了一下几样拿来的临县风物怎样做才好吃,见天色不早,便施施然告了辞。
一回到家,她便叫来了长子,先问一回丈夫哪一日才能回家,再问一回自己离开这一段,家中可有什么大小事。
钱大郎一一答了。
想到长子在清鸣书院做训导,同郑时修等人多有接触,也常能听闻顾延章的一些个行事,钱孙氏便再细问了一回两人的为人。
钱大郎一听便觉不对,待得知这是给幺妹挑婿,连忙道:“还是顾延章罢!”
郑时修虽有文才,可架不住脾气甚高,虽说才子多傲气,他凭着那一股子才气,也配得上这等傲气,但有更为出色的顾延章可选,作甚要舍本而逐末呢。
上一回郑家小弟染了赌瘾,欠下一屁股赌债,最后还是靠得钱家才将此事摆平。真有这样的亲家,将来也不晓得会生出多少事来。
斯事体大,他也顾不上帮着那郑时修刷墙刷粉,修补名声,连忙将事情和盘托出,告知了母亲。
钱孙氏几乎是立刻就把郑时修给排了出去。
果然人还是要对比,这样一比下来,那顾延章登时便亮堂了许多。学问做得极好不说,一样还洁身自好、品性出众,虽然家世有些差,可那妹妹的终身既然已经有了着落,倒也不算什么了。
她想了又想,决定还是要等丈夫回来,把顾延章唤过来,好生同他谈一谈,只要他不执着于延州战事,其余皆也好说。将来入了官,家中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搭上老头子多年的旧情,倒也能运作运作。
钱家上下没有一个长于做官的,若是能托出来一个半子,将来帮扶一下岳家,也不算太差了。
顾延章并不晓得后头有这样一位长辈正打着自己的主意,他此时抓着从书院从县衙里头誊抄出来的邸报,几乎已经要坐不住了。
延州收复,正发征集令,广引天下贤人能士共建之!
顾延章人在蓟县五年,一千八百余个日日夜夜,没有一天不挂念着延州,他的父母兄长俱在那一处,死无葬身之地。而季清菱的父兄一样战死在那一处,连马革裹尸都无,全然是尸骨无存。
他要带着这一个小姑娘回乡,看一看能否还有机会收殓双方亲人的尸骨,好生安葬。实在不行,也得建好衣冠冢,引魂入土。
这么多年,他与季清菱没有一天不在分析北蛮,如果能为驱逐鞑虏献上一分力,这才不算愧对死去的父兄,愧对那一城冤魂。
终于可以回家了。
第六十五章 委屈
顾延章心思全不在书卷之中,他将那份邸报草草抄写一遍,再等不下去,找个理由告了假,拿那抄本径直回家去寻季清菱。【最新章节阅读..】
得知这个消息,季清菱哪里还坐得住。
她等这一份邸报久矣!
蓟县虽好,终究不是长留之地。
顾五哥的前程还是要靠延州!
她接过顾延章递过来的邸报,粗看一遍,再细看一遍,等到终于确认,这才将那一张纸贴放在心口,欢喜地道:“等咱们收拾收拾回到家,将将是初冬,打点好住处,我陪着你一同读书,开春就考州学,说不定还能赶上下一场发解试,当真是老天都在帮忙,样样接得正好!”
顾延章焦急了一路,见她这一脸的笑,再听她说一句“陪着你一同读书”,突然心中就踏实起来,生出了十分的雀跃与期盼。他点了点头,不由自主地便含着笑附和道:“等天气凉一些咱们就启程,不然路途这样远,小心要中暑。”
季清菱抿了抿嘴,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
顾延章哪里会怕这秋暑,还不是为着她才这样说。
她把那邸报复又看了一遍,小心收起来,这才商量似的道:“顾五哥,等咱们回了延州,有一桩事情要托付给你。”
她语气郑重其事,其中还含着几分的歉疚,听得顾延章不禁整肃起来,问道:“什么事情这样要紧?”
季清菱道:“我家中几位尸骨……现下还不知道在何处,想要寻觅也与水中捞月无异,等回了延州,还要麻烦五哥陪我去衙门记领,再探一探能否有些蛛丝马迹可以寻到下落。”
自莫名其妙托生在这一具身体里,她一面感恩上苍,一面感激原身,一面也想着能否为对方做些什么。原来那一个“季清菱”小小年纪便命丧黄泉,也未留下任何言语,她无法揣摩对方心思,可其身后事,却还是要认真办好。
“季清菱”的父兄均已战死沙场,延州被屠,北蛮在城内纵火三日,三人十有是尸骨无存,可饶是这样,还是得好生找一找,万一真得了寸骨寸衣,好歹也能立冢建碑,魂魄将来才能有一个落脚之处。
这些事情,自己一个女子,虽有心有力,办起来却未必有顾延章容易,是以此时特意提出来,好叫对方也有一个准备。
毕竟两人虽然相依相靠许多年,究竟仍是两家两姓,她晓得以顾延章的品性,决不会推拒,可也不能将对方的帮忙视作理所当然。
二人在蓟县这五年,一开始确实是靠了自家当的玉佩,可及至顾延章院考结束,入了良山,每月都往家中拿许多银钱,后来买屋买舍,雇人雇仆,一大家子的嚼用,上至家俱细软,下至柴米油盐,全是凭着他一人扛下。
两人因缘际会相识相处,又同吃苦,共患难,对方不过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能疼着养着自己这样一个非亲非故的外人,已经是至情至义,若是再不心怀感念,守好分寸,那实在是太过于得寸进尺了。
季清菱心中这样想,面上便不禁跟着露出了歉愧的表情,她不好意思地望着顾延章,等着对方答复。
出乎意料的是,顾延章的眉慢慢地皱了起来,脸色难也得地沉了下去,半日才回了一句话。
“清菱,在你看来,这样的事情托付给我,是要称作麻
烦的吗?”
顾延章习武日久,又兼天生体格高大,身上自然而然便带着几分武人的悍勇之气,幸好因着潜心向学,腹有诗书气自华,这才凭着读书人的文翰之气把悍勇压下。
他平日里待人平和,对着季清菱,更是只有温柔体贴的份。难得这一回黑了脸,身上的武人气质登时便把文人的柔和压下,显得有些吓人。
季清菱听了这话,又见他这样的表现,哪里还答得出什么话来。她右手大拇指绞着左手食指,嘴巴一张一翕,过了许久,怯怯地喊了一句:“顾五哥……”
顾延章便似一只鼓足了气的河豚,被她这一句“顾五哥”轻轻刺了一下,“砰”的一声,腹腮之处的气立时跑了出去。
他面上的阴沉褪去,只凝神看着季清菱,脸上露出极为难过的神情,低声问道:“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一个姓顾的外人么?”
季清菱满腹的卖乖耍赖,在此时都不晓得跑到了什么地方,全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把右手捏着左手的手指,绞了又绞,面上也跟着露出伤心的表情。
她并不明白究竟是什么缘故使得顾延章这样变了脸色,可看着这一个哥哥难过,自己心中也自跟着难过起来。
顾延章看了她的脸色,心中一疼,语气不由自主地便软了下来,声音也柔了几分,道:“做甚要说什么麻烦,你只当我这一颗心不是肉长的吗?我们两个人,便同一个人又有什么差别……父兄的事情,你既不说,我也自记挂着,将来真个分别办妥了,难不成因着我家里人不姓季,清明之时,你就不陪我一同去祭扫吗?”
他说得这样委屈,季清菱听得都要难过死了,只觉得全数都是自己的错,连忙道:“清明我自要陪着一同祭扫……两家的事情,自然不分你我……”
她一面说,一面在心中骂自己蠢。
说什么“麻烦”,好生撒一回娇不好吗,偏要惹得家中这一个不高兴,难得开开心心的回来,又得了这样一个好消息,两人坐着说一回话,偏因自己不懂事,惹得彼此都难过。
听得季清菱退了这一步,顾延章不由分说地指控道:“既是不分你我,你还要连名带姓地叫我!”
这话把季清菱听得都懵了。
顾延章自顾自地道:“还要叫我顾五哥,便同叫外人似的,你瞧见隔壁卖花苗的,还要叫人家一声张大叔,到了我,就是顾五哥,我便同那张大叔是一样的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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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炼炼炼小桃子送的两扇桃花扇,打算拿给小清菱招桃花
谢谢风吹不展黛眉、踏秋清、嫣紗三位亲的打赏,么么哒3
第六十六章 别扭
顾延章才说完第一句,就已经觉自己这话简直比起日日想着风花雪月的小姑娘还要矫情,可心中那一股满腔情思无人说的委屈,硬是撑着他把这一段话讲完了。【全文字阅读..】
脸面有什么用?
要脸,小家伙就能回应自己的情意吗?
尤其看着季清菱渐变的面色,顾延章越发地觉得自己这做法虽然没脸没皮,比小儿耍赖还要丢脸,却也许当真能顶上作用。
从前只觉得从小姑娘口中喊出自己的名字,且娇且甜,十分受用,可自他知晓了自己的心思,这受用便化作了煎熬。
他对自己的心意一清二楚,可家中这一个,依旧是一张白纸,什么都不晓得,嘴里喊一声“顾五哥”,心中果真就把自己当做顾家行五的哥哥。
这怎么行呢?!
叫着叫着,以后心随了口,改不过来了怎么办?
季清菱哪里猜得到对方这九转十八弯的心思,她此刻既愧疚又自责,本来对方说什么,都会一口答应下来,可听了这一通言语,着实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不叫顾五哥,还能叫什么?
她踌躇了片刻,可怜巴巴地看着顾延章,道:“那我要怎样叫才好?”
话刚说完,见顾延章面上愈发难看,只得忐忑地问道:“叫五哥?”
顾延章心中一万个不满意,可他想听的那一些称呼,此时一个都不能提出来,只能将就着应了一声,道:“只晓得我疼你,偏拿我来欺负下一回再不许说什么麻烦你,麻烦我的话,照这样,你给我整理经注,归类条目,预演考题,当日又供养我进学,我岂不是多少麻烦都不够说?我这一颗心也是肉做的,经不起你这般见外,将来被你冰得久了,再暖不过来,反正也没人心疼”
季清菱简直冤枉得要死。
顾延章在她面前,从来是拿主意的那一个,百般温柔,千般体贴,两人之间相处,也是自己撒一回娇,对方便要让步。
此刻也不晓得这是多年的隐忍一朝发作,再憋不住,还是压力太大,一时被自己气的,竟说出这样一番委屈的话来,什么“反正也没人心疼”,的是小孩子闹别扭,也不过如此了。
她一面冤枉,一面心疼,一面也委屈,一面还不知所措,只得上前两步,拉着顾延章的袖子,说道:“谁欺负你啦心疼你都来不及,你我二人,除却彼此,世上哪里还有什么亲故,你拿着诛心的话来说我,也不晓得心疼我,偏要我心疼你再没有这样不讲道理的!”
她说着说着,眼眶一红,泪珠子便滴了下来,手里再拉不住顾延章的袖子,捂着脸,也不肯发出声音,只站着默默流泪。
外边秋月端着茶,站在门口,见里头这样的场景,半日都不敢进来,听得两人对话,心中更是骇然。
两个主家这样相处,跟小情人吵架,又有什么区别
她端着托盘的手略有些发抖,一时竟快要拿不稳,因不敢再听,深深吸了口气,后退两步,轻手轻脚出了外头,自守在一旁,拦着小丫头不让进出。
里间的顾延章见小姑娘开始哭,哪里禁得住这个,他又是悔又是气:既悔自己不该如此不知度,得了好处也不晓得收手,竟闹得如此不可收拾又气自己耐不住性子,明明疼这一个疼得不得了,偏还要惹得她难过。
终归一总在一处,也不会分开,自己究竟是在着急什么?!
他这时早忘了片刻之前自己是如何的一息功夫都忍不得,也忘了方才得了季清菱的改口,心中是如何盘算下一回该用什么方法,再取一点好处,只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又哄又劝,见隔壁桌上放了条帕子,连忙拿了过来,道:“都是我的错,我又鲁又莽,也不懂得心疼人,又不讲道理,还来欺负你你莫哭,眼睛都红了,当真要我心疼死才罢休吗?”说着就要把那帕子贴在季清菱脸上,打算帮她试泪。
季清菱把头偏过一边,她本也无意生气,其实是委屈同难过要多过其他,见了顾延章来哄,自己也不好意思,等看到了那一块帕子,躲过了头,还呜咽着嗔道:“那是擦桌子的!”
顾延章忙把那帕子一扔,手忙脚乱地四处寻了一圈,竟没找到什么东西,只得将外衫的袖子撩了上去,把布料柔软的内衬扯出来,要去帮季清菱擦泪。
季清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那眼泪虽是仍止不住,鼻子却没有原来那样酸,口中怪道:“谁要你的脏衣服!”
话是这样说,却是不避不让,乖乖让他把眼泪擦了。
她抽抽噎噎一会,说一句话,又抽一回鼻子,可怜巴巴地道:“你嫌我不好,就叫我改嘛!人是叫惯了,又不是有意的,除了你,又还有哪一个可以心疼拿这个话来堵我,还说什么疼我,贼喊抓贼都没有这样可恶!”
又道:“我晓得我有错,平日里也不够好,全是你在操心,也没能帮什么忙,以后统统改了,你也莫要着急以后我总是懂事的,再不会像如今一般”
她这话五分真心,五分赌气,听得顾延章难过得不行,也不晓得怎么办,只得拉着她的手,低声哄道:“都是我的错,就原谅我这一回?平日里这样疼你,今日却是当真做错了,如今晓得不对,全再改过,只是听你这样说,又这样叫,我一时伤心,口不择言,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在这里跟自己较劲做甚?”
他凑得那样近,只盯着季清菱的眼睛不放,嘴上还不停,只道:“我不懂事,你也跟着我不懂事吗?你不心疼我,便放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犯傻?我错了事,你说骂两句,实在不行,以后拿来恼也行,跟我一处犯傻,岂不是做无用功?”
他拿自己的两只手拉着季清菱的一只手,又拿自己的一双眼睛盯着季清菱的一双眼睛,又是认错,又是讨饶,直把季清菱说得觉得十分的不好意思,觉得其实错在自身,并不在对方,只自己左了性子,闹成这样。
她低声认了一个错,歉声道:“都是我不好,使性子”又带着鼻音软软叫了一声,“五哥,你莫要跟我置气,是我不懂事,下一回再不这样了”
两人你道一回歉,我也道一回歉,对视一眼,又互相别开眼睛,只觉得既是不好意思,心中又有一丝莫名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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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开始单更
不想卡在上一章那个点,犹豫了很久,还是把这章写完发了。
没有存稿的我好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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